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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年紀還小,沒人與她說過這些,不禁怔住了。
林海嘆了一聲,愈發明白岳母乃是誠心故意了。因他這些年並無另娶一房續弦之心,公務又多,女兒接回去無人教養。況除了此子之外,在他們府里過的都不錯。又想了半日,二舅兄雖多念了幾年書,卻是對岳母無半分違抗之力。聽黛玉說他也時常想管教這個寶玉,尚不及開口便讓賈母或是攔著或是將人接走了,可見連管教兒子都不成;倒是環兒那個不入岳母眼的,小小年紀自己知道上進,委實不錯。故此賈政是指望不上了。唯有大舅兄賈赦,雖為人粗狂些,卻是個可靠的兼能做主,又對女兒極好。便休書一封,細說“還望約束令侄”。
他寫的太隱晦,賈赦沒看明白,好在如今他身邊有龔三亦。
龔三亦一瞧便笑道:“恭喜恩候,林大人這是信不過令堂、倒是信得過你了。”遂與他細細解釋了一番。
賈赦當即拍了胸脯,又瞪眼道:“文人說話拐彎抹角的,直說你替我看著賈寶玉莫要對我女兒失禮不完了麼?琮兒來日還是學武的好,莫惹了那一身酸氣。”
龔三亦搖搖頭,便立在案前口述,賈赦親執筆回書:多謝妹夫提醒,赦恍然不覺時光過隙,女兒侄女兒甥女兒都大了,來日自會使些壯實的婆子守著院子,不再隨意些放年長的男子往裡頭亂闖云云——他家那個小東西年幼,自然不在其列。
林海本想著如若賈赦拗不過岳母、他便自帶些人過去替女兒看守門戶——只是有幾分失禮。見了這信,登時安穩許多。因著此信乃是龔三亦的意思,文辭極雅兼打了許多啞謎,林海又誤以為賈赦實則腹內藏書不少,大為驚嘆。
一時賈母又打發了兩個會說話的女人來見,只說“寶玉年幼不知事,不承望竟有這般失禮,往日都是老婆子溺愛過了,今後必好生教導”云云。林海哪裡還指望她?只虛應付過去。賈母還以為無礙了,放下心來。
偏林海心裡仍有幾分不妥帖,過了兩日吉祥三寶來念書,想著賈琮如他老子一般有幾分敢為,偏又不十分莽撞,特悄悄叮囑他道:“你雖年紀小,倒是頗知道事的,你那個寶玉哥哥竟如幼童一般。你可替我看著些你姐姐。”
賈琮大喜,拍手道:“我早瞧寶玉哥哥太憨了些,連蘭兒都不如。既得了姑父的話,姑父放心!有我一日,定好生護著我先生,絕不讓她被什麼二貨唐突了去。”又嘆道,“寶玉哥哥心地極純善,只是老祖宗慣著,這麼大了還像個小寶寶,我倒是覺得他有幾分可憐。”
林海也搖頭:“她老人家只知道一味溺愛,於孩子卻無半分益處,來日恐有傷仲永之嘆。”原是看了他們三個都極靠譜,才肯再讓黛玉回那府里去。如今瞧琮兒言語中略帶不屑,便想著只怕賈寶玉竟是他們家的異類,這才放心。
是年十一月至臘月間,有一夥綠林客連續搬空了許多京城豪奴的外宅,偏他們還在牆上留下了記號,畫著一頂插著一根奇特羽毛的斗笠,下頭簽著名字:羅賓漢。因他們只掠豪奴、旁人一概不動,官府雖口裡應著,倒是不曾當真去查辦。
這一日,終是連賴家也遭了劫,賴嬤嬤來府里尋賈母哭訴,賈母大驚,因喊人去請賈赦來。
賈赦正端坐在屋裡候著呢,聞報只說“換了衣裳就去”,一頭向賈璉道:“你那頭可安置妥帖了?”
賈璉得意道:“老爺放心。”
賈赦遂更了衣,咳嗽一聲往賈母處去了。
賈母見他進來忙說:“你賴媽媽家遭了賊了,快些拿我們府里的帖子送到五城兵馬司去,讓那些閒吃皇糧的速速將盜匪緝拿了!”
賈赦驚問:“賴媽媽家裡也遭了賊麼?可是如今京中盛傳的那個羅漢兵?”
賴媽媽抹著淚道:“羅賓漢。”
賈赦道:“我聽說了,此人專門劫大戶人家有頭有臉的奴才,不過仿佛都沒丟多少東西,想來五城兵馬司也懶憊了。”他們哪裡敢說自己究竟丟了多少財物?此事一旦讓主家知道,東西拿不回來不說,怕是連性命也沒了。
賈母道:“尋常的奴才如何能與他們家比得?單單是我老婆子賜下的都不在少數。”
賈赦心中冷笑,只怕是單單從咱們家帳上貪了去的都不在少數。因隨口說:“咱們家仿佛許多下人都遭劫了,竟是少有沒劫的。”
王夫人這會子自然在旁陪著。她本來口笨、不擅寬慰人,只坐著罷了。聽了賈赦這話,心中細細盤算下來,如今榮國府豪奴在外的私產已讓那盜賊劫掠一空,連賴家都在不能免去,仿佛唯有周瑞家平安無事似的?
她一頭胡亂猜疑,賈赦已是向賈母拍了胸口,立時喊人拿帖子過去。因忍著笑回到自己的外書房,使人現寫了一個“榮國府太君史氏”的帖子拿走了。
這日晚飯過後,周瑞家的小心翼翼往王夫人屋裡挪了來。她面色有些怪異,悄悄的道:“太太,我有件……要事回太太。”
王夫人雖疑心她,橫豎倒霉的都是下人,倒是與她不相干。忙將眾人攆出去,問道:“何事?我瞧你臉色不大好似的。”
周瑞家的遲疑道:“是……那劉公公……給我傳了話來。”
王夫人大喜:“當真?他說什麼?”
周瑞家的有幾分為難,王夫人又催促,她只得說:“聖人……托慧妃給咱們家捎來一句話。”
王夫人立時覺得不對了。聖人托慧妃,哪有這樣的托法,又看周瑞家的畏畏縮縮的模樣,便知道不是什麼好話,不由得心中翻江倒海,聲音都顫起來:“什麼話?莫非……大姑娘在宮中不好了?”
周瑞家的忙說:“那倒不是。”
王夫人又放下心來,說:“不是大姑娘出事了就好,什麼話快說!”
周瑞家的低下頭去:“前日慧妃在聖人跟前替咱們家大姑娘說好話、贊她才貌雙全、賢淑有禮。聖人卻是聽明白了,說,說……”
王夫人急了:“做什麼呢蝎蝎螫螫的!快說!”
周瑞家的硬著頭皮一氣兒說道:“咱們府里還欠著國庫八十萬兩銀子,如今國庫空虛,聖人缺錢。如若能還上,他就封咱們家大姑娘為妃!還的快就封作貴妃!不還就讓……讓……”
王夫人顫聲問:“讓什麼?”
“讓咱們大姑娘老死宮中!”
王夫人兩眼一黑,好懸昏厥。
周瑞家的只在旁立著,不敢說一句話、甚至不敢去攙扶她。
半晌,王夫人顫聲哭道:“哪兒有這樣的聖人!”
周瑞家的“噓”了一聲:“太太低聲!”
王夫人“刷啦”立了起來:“我這就去求老太太!大庫房裡擱著那麼些銀子,不如拿來給大姑娘換前程。”
周瑞家的忙攔在前頭勸她:“太太,且不說今兒已是晚了,因那賴家遭了劫,老太太不大高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