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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巍不禁暗贊這幕後之人極有拉人下水的本事。秦國早已除去了鹽稅。自從劉豐拜相之後田稅減了三成,礦茶鐵等之外還添了奢侈品稅、賭稅等大宗稅收,商稅亦細分多種。前幾天朱桐查看了近年的秦國賦稅。劉豐剛走時委實有減,但減得不厲害。真正銳減是從浮雲堂經營了約莫半年之後開始的,減的大頭便是商、礦、賭和奢侈品這幾種稅。依著保險柜裡頭的卷宗,商戶多半沒什麼問題。賭場藏入地下的極多,而礦山之主皆是地方豪強,少不得謊報開採量了。稅金銳減的根子乃官府假帳。起初只有數人做假帳,後越來越多、直推至大半個朝廷。
朱巍翻到了一本冊子,不則一聲遞給秦王。秦王一瞧,這上頭記的是某位縣令夥同手下做假帳貪墨稅錢,而自己上回派去查稅之人正是此人的叔父。過了會子,秦王自己翻到了另一位貪墨的,自己也曾派他去查稅。秦王重重摔下冊子,咬牙道:“難怪查不出來!合著都是他們自己查自己。”
朱巍看著這一屋子卷宗頭皮發麻。半晌,長嘆一聲:這回牽涉進去的官員當真太多了。
有一個保險柜,朱巍記得搬運之時擱在浮雲堂庫房的最裡頭。偏方才那宋工開櫃時曾嘀咕說,依著那個的編碼,出廠時間最新。朱巍便覺得有些古怪。打開一瞧,偌大一個柜子上下兩層都是空的,唯有中間那抽屜當中擱了一個手掌大小、拇指那麼高的扁平盒子。盒子為紫檀木所做,平平整整沒雕半點花紋、甚至沒上漆。盒上還有把小鎖,乃是大佳臘所出的機械彈簧雙扣鋼鎖。
朱巍將這個盒子取在手裡,向秦王愁眉道:“這個東西,那宋工不知道能不能打開。”
秦王拿過去掂了掂,沒掂出什麼來。“要不然還是讓鎖匠先試試?”
朱巍遂快步走到門口,喊來守在外頭的心腹師爺,讓他去請個能開機械彈簧雙扣鎖的好鎖匠來。轉身回到庫房中,見秦王正立著發愣。朱巍不敢打擾,靜靜在旁候著。良久,秦王幽幽的道:“我費了這許多力氣,秦國依然如此。”
朱巍思忖道:“王爺,此事怨不得誰。縱沒有浮雲堂,也有清風堂、明月堂、曉星堂。此乃人之本性。”
秦王冷笑:“什麼本性?貪慕錢財?”
朱巍道:“財、權、名、色。人之所圖多半便是這四樣,而權財多可拿來換名色。”他嘆道,“實不相瞞。直至方才,老臣始敬慕王爺的眼光。當年王爺要拜劉豐為相,滿朝反對。老臣雖口裡贊成,那是因為老臣既然為臣、須得擁戴王爺。那會子老臣心裡亦是瞧不上劉相的。連個進士都沒考上,還是個商賈……”秦王面色緩和了些。朱巍拿起一本冊子道,“若依著劉豐丞相之舊策,將稅單一式三份抄訂成冊子存於商戶、縣衙和金曹三處,且各處都須使複式記帳——雖說下頭的小吏要多做些事,這玩意大約就不會有了。漫說瞞天過海,縱然想瞞下一隻小魚缸也是費勁的。”
秦王皺眉道:“孤王不是說了,一概依著劉丞相所定國策不動麼?”
朱巍道:“俗話說人走茶涼。他既不在秦國了,他的國策多人不滿,哪能不動啊。早不知改了多少。”
秦王惱道:“孤王的話,你們都當耳邊風麼?”
朱巍苦笑道:“誰也不敢管誰啊……”
秦王重重一砸保險柜:“御史台呢!”
朱巍道:“略改國策這等小事,御史台沒閒工夫管。”
“小事?!”秦王冷笑道,“依著朱愛卿的意思,什麼才是大事?”
朱巍道:“官員違法啊!”他指著一櫃櫃的文書道,“這些若交給御史台,都是大事,一樁樁實實在在的大事。至於商戶的稅單子變了樣式,多半是下頭辦事的小吏憊懶,連個正經拿得出手的罪官都沒有,不是小事是什麼?”
秦王又砸了下保險柜:“偏大事都是小事縱容出來的。”
朱巍垂著眼皮子道:“王爺所言極是。”言罷一言不發。
秦王咬牙。半晌,越想越惱火,隨手抄起那個紫檀盒子“啪”的摔在地上。那盒子縱瞧著簡陋,終歸還是紫檀的。紋絲不動。秦王滿腹怨怒無處可發,又狠狠的踩了兩腳。盒子巋然如故。秦王一腳踏著盒子單腿跳了兩下,盒子宛如磚頭。秦王狠狠踹過去,可算把盒子踢起飛起來了——朱巍心中暗暗點頭:武師父沒偷懶,有點子腿勁兒。“當!”盒子掉下來砸在一個保險柜上。
秦王還不放過,拔出佩劍便往上砍。紫檀木質硬密,秦王還是個少年、力氣不大,連砍多下只砍出了點子痕跡。秦王大喊:“來人!”兩個護衛立時跑了進來。秦王指著那盒子,“給孤王砍開!”
進來的一個是護衛首領,身上帶著寶刃,削鐵如泥,遂依命劈開盒子。他倒是機靈,沿著縫隙直劈向安鎖的那片木頭,將一整片木片連鎖砍了下來。秦王看著盒子開了,心裡略舒坦了幾分。掀開蓋兒,裡頭擱著一張紙。這會子本是白天,屋裡還點了油燈,朱巍在旁溜了一眼便看出那是張地契。秦王取出那地契一瞧,眼睛登時直了!過了片刻,渾身發顫,地契從手指當中飄走。
朱巍彎腰拾起地契,沒敢看。屋中霎時寂如墳地。
忽聽門外有人喊道:“老爺,桐大爺來了!”
朱巍如得了救星一般大喊:“快快讓他進來!”
話音剛落,朱桐大步走了進來,笑道:“叔父,侄兒聽說來了位先生,能開保險柜?”他張望一眼,見櫃門悉數打開了,贊道,“果然民間有高人,不用什麼工程師。”
朱巍咳嗽兩聲:“那位先生並沒打開保險柜,這是人家原廠的工程師趕到了。”乃使了個眼色,將手中的地契遞給他。
朱桐低頭看了看,皺眉道:“這玩意只怕不真。”
一語未了,秦王立時亮了雙眼:“不真麼?!是假的?”
朱巍道:“此物藏得極謹慎,若是假的……”
朱桐道:“假作真時真亦假。橫豎我瞧著不大對。縱然是真的,大約也是偽贈。”
“什麼偽贈?”
“這浮雲堂的東家欲將地契送給太王太后,然並沒有真的送給她老人家,不過是自己寫了張契約自己拿去辦了交易,然後鎖在保險柜里。太王太后全然不知道自己有了這麼一份產業。”
朱巍皺眉:“這是作甚。”
朱桐哂笑道:“還能作甚,嚇唬人唄。他們有了這玩意,除了王爺親自出馬,誰敢查浮雲堂?叔父你敢麼?除非換做已走的劉豐。”
秦王沉著臉道:“為何劉豐敢查。”
朱桐道:“回長安這些日子,我查問了許多劉相之事,乃是個不怕得罪權貴的。”
秦王眯起眼瞧了他幾下:“你怕麼?”
朱桐道:“怕。”秦王皺眉。“劉豐自然不怕。他不是秦國人。漫說家眷,連個姘頭都沒有。晚生在秦國有叔父兄弟姐妹,晚生成了親有媳婦有兒女。晚生若也孤身一人,晚生也不怕。平安老侯爺的護衛有火。槍,晚生叔父沒有。單單這一條,晚生便不得不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