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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朱桐愣住了。那賣茶的兩口子立時扭頭望過來,顯見耳力都不錯。
賈琮見四張桌子空了一張,兩張上散坐著三個魁梧的漢子,另有一張上有位穿青衣戴方巾的童子背對著自己坐著,從背影望著脊樑很直,便走過去直往他對面安然坐了。
那童子抬起頭來,二人互相打量。
此人與賈琮年歲相仿,然坐著就比賈琮高一小截,頗瘦,相貌清俊秀麗,後世看多了影視劇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女扮男裝的。賈琮登時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拱手道:“郡主你好。”
四周之殺氣如迸裂了瓶兒一般飛射出來。賈琮做了個鬼臉:“你手下人這麼沉不住氣,你知道嗎?”
那人伸出右手來擺了擺,眾人斂了殺意,她乃直視賈琮:“琮三爺如何看出來的?”這便是承認了。
賈琮道:“你是女娃兒,這個不用說了吧,太明顯了一眼就能看出來。女娃穿上男裝還是女娃。”他極誠懇的將脖子往前探了探,“真的,一點都不像男孩子。”
那郡主怔了,不禁回頭與賣茶的兩口子交換了幾個眼神。
賈琮接著說:“方才從後頭看,你的脊背很直,顯見是家裡頭在禮儀上管教頗嚴的。這等人家的女孩子多半足不出戶,偏你卻能坐在此處。你氣度高出四周這些人一大截,且你還是個孩子。孩子的氣度多半是被旁人捧出來的,顯見你是個主子。而那位先生——”他指了指賣茶的男子,“身上的軍人味道太重了些,不是穿件尋常百姓的衣裳就能掩飾掉的,可知你家有兵。另有,昨日你派了朱桐拐著彎子來試探我。我平素在京中安分的緊,也壓根沒到議親的年歲。”對面的郡主不禁有幾分臉紅,賈琮只做沒看見。“哪家的女孩兒犯得著拐著彎子試探我?龔先生說過,你比我大一歲。小時候我瞧家裡那幾個姐姐到了十歲的時候差不多也就你這麼高、而且也都挺瘦的。這幾樣連在一處想,很容易就猜出來了。”
那郡主緩緩點了點頭:“果然聰明。”
賈琮淡然一笑:“其實是你們露了太多破綻,若你們能遮掩些,倒也不容易猜出來。”
郡主問道:“你什麼時候知道朱桐是去試探你的?”
賈琮道:“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便是‘賈三爺名不虛傳’,我傳出來讓尋常人知道的唯有一首詩罷了,那會子我還沒寫詩呢。”
郡主不禁莞爾,倒是笑的很好看,扭頭看朱桐。朱桐苦笑拱手:“屬下疏忽了。”
郡主擺了擺手,向賈琮正色道:“依著昨日你的言談舉止並舊日得的信兒,當是個頗為爽直之人。故此我想著,不如當面一談。”
賈琮點頭道:“我也有意尋郡主商議些事。”
郡主略一思忖,道:“詹先生一直有書信過來,欲將你我二人……”她“騰”的紅了臉,說不下去了。
賈琮接口道:“那老頭腦洞大開,欲將你我湊成對。我先聲明,我不同意。”
郡主立時抬起頭來:“你瞧不上我已丟了身份?”
賈琮擺手:“我不認識你。誰會瞧不上不認識的人?”
“那你為何不同意?”
賈琮撇了撇嘴:“同理,也沒誰會瞧得上不認識的人。我不會娶不認識的人。”
郡主又怔了。
賈琮道:“不認識的人隨意湊做堆會惹來許多麻煩,生活習慣啊、日常喜好啊,各種各樣。我不願意費那個力氣去與陌生人磨合。此其一。”郡主張了張嘴欲插話,賈琮哪能這會子讓她開口,忙搶道,“另有,你本為郡主,縱然這會子不能公開身份,瞧那位賣茶大娘的氣度便可猜到,該學的規矩想來你一樣都不會少學。我是個不喜歡規矩的人……嗯,極不喜歡,最煩規矩了。迫不得已非要規矩的時候我才規矩,平日裡關起門來毫無規矩,故此我也不喜歡守規矩的人。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四周的朋友多半不規矩,極為隨性。咱倆若過在一處,必然互相看不順眼。你以為天經地義的事情我不屑一顧、準保氣死你,我又煩你死死板板。再者,你小小年紀風雨飄搖,又以女兒之身肩負重任,大約指著來日的郡馬爺能給你個依靠?”
郡主又紅了臉。
賈琮斬釘截鐵的說:“而我絕非一個願意讓女人依靠的男人。”他說的太直了,且與尋常男子全然不同,驚得四周幾個人齊刷刷拿眼睛盯了過來。
賈琮有幾分著急,一不留神後世的調子便出來了。“我不會包容她的一切、更不會肩負她的一切。同理,我也不願意成為她的一切。我不願意她心心念念都想著我,那樣我會覺得很可怕。我們將是互相獨立、互相扶持的。我有我的事業、她有她的天地,我們組合了一個家。我要一株與我風雨並肩的樹,而非附著於我的藤蔓。不知道這些話,郡主能聽懂嗎。”
郡主足足怔了一盞茶的功夫,才道:“世上怎有你這般男子!男人當門立戶天經地義,你竟不肯!”
賈琮笑道:“嗯,我不肯。所以我絕非郡主良配。而且如今我已經認識了不止一個能自己當門立戶的女子了,可惜都大我太多,她們生我未生。只是這世間既然已經有了她們,我倒是不怕找不到一個比她們小的。實在找不到,大不了來日我自己養出一個來。橫豎男人可以晚些成親。”
這話簡直是耍賴,郡主都沒法子接了。半日才苦笑道:“詹先生說你與眾不同,果然與眾不同。偏他還說你小小年紀極得女子喜愛。”
賈琮撇了撇嘴:“他沒告訴你我得何等女子喜愛麼?也有不喜歡我的女子,多了去了。”
郡主笑道:“你且說來。”
賈琮正色道:“不錯,我委實極得一些女子喜歡。我極得聰慧能幹的女子喜愛。例如京裡頭的城西一霸秦三姑,經營著偌大的市井產業,手下人個個忠心耿耿;還有柳氏木材行的老闆娘,比尋常的大掌柜強了十分去,她們家的生意若沒了她便只等著關門了;我家表姐想看些營造機關類的書,尋常書店買不著我便從翰林院替她弄出來了。這些女子都喜歡我的。至於自以為長得漂亮又與我家有親戚就盼著我幫她的忙或是送她衣服的,我懶得搭理她們,她們也便不喜歡我了。”
郡主撲哧一聲笑了。
“那些女子腹中有才,偏天下男子多半以為女子無才便是德,我卻以為女子有才當施展、否則便是浪費,我最煩浪費。我因贊成女子為官做宰、經商謀權而得女子喜愛,並非因為會贊她們生的好看、會給她們買胭脂首飾、會替她們遮風擋雨而得她們喜歡。那樣的女子也不會喜歡我的,我也不欲討她們的好。橫豎沒有男人能得世間全部女子喜歡,不過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罷了。我喜歡強者與能者,不論男女;情愛與我而言絕非極要緊的東西、比那個要緊的太多了。”
這些話對古代的女子而言極難理解,郡主又默然了許久,忽然道:“你怎能篤定我不是那一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