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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清點的第六天,戴權聽說查帳的已到大明宮, 便過去瞧了瞧。只見來的有男有女,領頭的是個美貌女子。他們張羅著在宮外架起一個古怪的匣子擺弄了半日,又蓋上一塊大紅布。忽見火光一冒,又“嘭”的一響, 嚇了戴權一跳。再看那幾位跟沒事人似的,轉動匣子朝另一處擺弄。過了會子,又是一突火光一聲響。戴權忍不住走上前去打了個千兒:“諸位大人,這是個什麼愛物兒?”
領頭的正是秦可卿,笑道:“這是照相機。公公,您要不要也來照張相片?”
戴權愣了:“什麼照相機?”
秦可卿命人取幾張照片來遞給他:“您瞧,這就是相片。”
戴權低頭瞧見最上頭那張,大驚,失聲喊道:“竟有畫得如此真的畫兒!這是天。安門不是?”
“不錯。這就是相片,能將景物原封不動照下來,比畫畫兒省事多了。”
戴權看了半日,顫手翻看下一張:“這是燕王府門口的那兩隻大石頭獅子。”
“對。”
“這是西城門外天齊廟。”
“呀,您老連天齊廟也認得?”太監不是不許出宮門的麼?
再瞧後頭那張,戴權瞪了大眼——畫上竟是一坡梅林一座廟!雖然並非梅花花季。老太監五臟六腑都在顫動,極緩的深吸了口氣,指著畫兒問道:“這兒是?”
“此處叫做一座廟。”秦可卿道,“乃是本朝太。祖替身和尚出家修行之處。這廟裡頭有許多故事,比如太。祖第七子司徒疇並沒有因酒色早死,更不是紈絝王爺,而是化名田七在綠林中做了官寇,後來就出家於此廟,法號一僧。”
有個青年男子笑嘻嘻從她身後走出來接口道:“他的來歷也有趣。因他母妃與本朝一位開國重臣私通。雖是皇子,卻生來便得了重罪,故而他早早失了競爭太子的資格。而他母妃與先帝之母妃竟是姐妹!還有,最後才知道,私通那事兒也是被人陷害的,司徒疇的母妃清清白白。這些故事都可以在一座廟聽到,導遊已培訓好了。”
又出來一個中年婦人,笑道:“這一座廟還有別的精彩之處,實在太精彩了。公公得空也去參觀參觀。”
秦可卿道:“門票不貴,只二百錢就行。”
戴權驚得眼睛又睜大了些:“門票?!”
秦可卿道:“請導遊、清掃院落、日常護理都要花不少錢呢,收二百錢的門票還虧了。”
方才那青年男子道:“別處寺廟道觀都不收錢的。”
後頭一個男子道:“可別處要捐香火錢不是?這“一座廟”只是個旅旅景點,不收香火錢的,少不得要收門票了。再說,不是正在新修方便百姓行走的道路麼?修路也是要花錢的。依我說二百錢的門票實在是太少了。”
秦可卿道:“行了行了,攝政王自有考量,你們急個什麼勁兒。”乃含笑問戴權,“這位公公,要拍個照麼?”她指著一座廟照片上的和尚,“喏,就像這樣。千百年後的後人也能看到皇宮裡的公公是什麼模樣。”戴權腹內百感雜陳不知是個什麼滋味。秦可卿柔聲道,“不照便罷了,無礙的,公公別怕。”
那青年男子笑道:“組長,我先拍幾張給人家看看,人家自然就不怕了。”
秦可卿瞧了他一眼:“罷了,你不就是想先拍麼?”青年男子嘿嘿直笑。秦可卿吩咐,“他既著急,先給他拍。”
後頭有人抱怨道:“偏是組長偏心眼子,慣的他得寸進尺。前兒是他先拍了,今兒又先拍。”
秦可卿抬目四面張望,口裡道:“先拍後拍有什麼打緊,又不少誰的。他先拍了,你們還能看看角度好不好不是?有人上趕著當試驗品呢,做什麼不歡迎?”
青年男子笑道:“這兒是大明宮,皇帝辦公的地方。趕了個先拍的趟兒,縱然拍得難看也罷了。大不了過幾日再來拍好看的,組長難道還不許我拍麼?”
秦可卿道:“皇帝辦公的地方稀罕,皇帝睡覺的地方稀罕,皇帝吃飯的地方稀罕,是不是連皇帝出恭的地方也稀罕?”眾人齊聲大笑。秦可卿接著說,“俗話說,物以稀為貴。早先這宮裡頭尋常百姓是進不來的,故此才稀罕。日後這兒成了故宮博物館,只要事先預約,人人都可以不花錢進來閒逛。你若時常在北京住著,便能一年四季時常進來。春天拍個花景、冬天拍個雪景,見多了就不稀罕了。”
說話間那青年男子已在大明宮門口擺好了架勢。攝影師鑽進大紅布去瞄了會子,“嘭”的一響。有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趕著上前去推他:“你拍完了,換我了!”轟了他走,自己立在宮門口。
這些人單個拍完後又拍合影,戴權便在旁呆愣愣的看他們熱鬧拍照。拍完了,秦可卿又打發人問戴權要不要也拍一個。戴權看看手中的畫兒,又看看大明宮,吸了口氣:“委實有趣,雜家也拍一個。”他遂也立到宮門口。
攝影師在紅布裡頭喊,“笑一個——”戴權提起嘴角。“嘭!”攝影師鑽出來道,“好了。只是笑得有點僵,不夠自然。公公這是頭一回拍照,難免有點緊張。以後多拍幾張就放鬆了。”
秦可卿笑道:“請公公留個名姓。你住在哪兒?回頭洗出照片來我們給你送去。”
戴權躬身行禮:“多謝夫人。雜家姓戴名權,如今服侍太皇太后呢。”
秦可卿微驚:“莫非公公就是太上皇在時的那位大明宮掌宮內監?”戴權點點頭,面色莫可名狀。秦可卿喜道,“這照片日後可以存入歷史檔案館了!”
戴權便綴在秦可卿等人後頭,看他們如何清點大明宮。一時秦可卿他們翻著一件物什不知做什麼用的,便爭辯起來。戴權忍不住走上前:“這是冷天裡給聖人墊胳膊使的。”眾人“哦”了幾聲。
有人指著另一件東西問道:“戴公公,這是什麼?”戴權答了。
後頭一整日戴權一直跟著他們。遇上不認得或不大確定的物件,清點組的人便請教他;戴權漸漸有了種說不出的滿足感。晚上秦可卿等人要下工,還殷勤問他明兒可能再來。戴權本想著回絕,偏嘴比腦子快,待他明白過來早已答應了。這晚上回到住處,戴權想著:既已答應了,明兒再陪他們一日就是了。後日必得回絕。
到了次日收工時,秦可卿又邀他明日不見不散,他嘴一快又答應了。晚上回去戴權後悔不跌,決意明日必回絕了他們。
到了明日收工時,戴權已想好了回絕的詞兒。誰知秦可卿竟沒邀他,倒是那個十七八的小姑娘笑得眉眼彎彎道:“戴公公,明兒我帶我娘做的酥餅來你嘗嘗!”
秦可卿笑道:“我這些年不大做點心了。待忙完這陣子,開慶功宴時我給你們露一手。”
“好啊——”“組長說話算數不許跳票——”“吃了組長做的點心,心不慌了腿不抖了,一氣兒能爬上大明宮屋頂——”眾人七嘴八舌答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