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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慈忙說:“我平日也不大使錢,打下個月起都給你吧。”
“不用。”姚氏道,“三爺還有個交友應酬,我更不使錢。橫豎一日三餐有府里,前兩年的衣裳足夠穿了。”
徐慈心下熨貼,贊道:“家有賢妻如有一寶。”姚氏低頭莞爾。徐慈在旁瞧了兒子片刻便回外院去了。
徐三姑娘對著帳冊子絞了十幾日的腦汁,終是發覺自己毫無法子: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錢就是沒錢,再如何想法子也是將三百多兩撥來算去。末了依然得同徐太太商議,蠲除用度。徐太太也權衡多日,終究不敢同徐翰林商議經商之事,長嘆一聲:“實在無法也只得暫且如此了。”
徐家上下遂開始削減用度,且削得厲害,闔府上下抱怨連天。下人多半不知根由,只知道三姑娘一開始管帳便拿下人開刀,黑天白日的咒罵,什麼難聽的都罵出來了。徐三姑娘腹內早灌滿了黃蓮水:下人和後院的用度當真不多。徐府開銷最大的是四位爺們。
老爺少爺日常出門應酬,好衣裳自然少不了;扇子、玉佩等物樣樣不能差,跟著的書童小廝也得像模像樣;連馬兒都得好生供著。這些還罷了,最要命的是這爺四位個個愛茶。茶葉之貴,不掌家壓根不知道。每月進項單供爺們的茶葉都供不起,遑論別的。好在庫里還存了些茶葉。打從這個月起,闔府後院不論太太奶奶姑娘悉數停了茶葉供給,連太太也沒有茶吃。
姚氏聞之連連搖頭:“哪有這樣的爺們。”
丫鬟委屈道:“奶奶也愛茶的。咱們家的茶葉也快沒了。”
姚氏想了想,道:“縱吃不上好茶,尋常的也可嘗嘗。”
“三姑娘說了,不再買茶葉了。”
姚氏嘆道:“縱然要削減用度,也沒有這樣削的道理。三姑娘實在是……”她想了半日想不出合適的詞兒來,“吃力不討好,活該讓太太當槍使。”乃命取床頭的小匣子過來。
這匣子是秦可卿送的,說是大佳臘產的密碼保險匣。姚氏在裡頭只擱了一樣東西:滙豐錢莊的存摺。早先她說不用秦可卿給翻譯梵文的錢,恐怕讓府里的人瞧見說閒話。秦可卿便說:“這個容易。”乃領著她上滙豐錢莊開了個戶頭,留下指紋印記。而後每個月月末,秦可卿將該給她的報酬打入錢莊帳戶,賀小南來取送資料時順帶給她捎張帳單。因那帳單使的是阿拉伯數字,縱給人瞧見了也無礙——徐府的旁人不認得。
那些帳單姚氏皆看完便毀了,她又不大理得清數字,故此不大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私房。上個月趁出門之機上錢莊是打了下摺子,才知道竟已賺了不少錢。既有錢,便犯不著委屈自己了。姚氏換了衣裳,吩咐乳母好生照看兒子,領了兩個丫鬟出門去。
三人先上錢莊取銀票。到了地方一瞧,外頭貼著大大的告示,說是朝廷鼓勵使用紙幣,願意領取紙幣的不用排隊。姚氏知道秦可卿的鋪子都收紙幣,遂徑直上櫃檯領了八十兩銀子。拿著錢出門走了不足五百步,便有一家秦氏可可茶,隔壁便是秦氏茶莊。因時常與秦可卿會面,姚氏知道外頭的茶價錢假的很。不過秦可卿給過她一張秦氏產業的內部員工卡,拿著去買東西可以得內部價,只比成本價高一點子。不多時,主僕三人滿載而歸。
丫鬟驚嘆道:“奶奶哪裡來的這麼多錢!”
姚氏一本正經道:“你們奶奶我也不是沒有嫁妝的。”
“原來奶奶府上如此富庶!”
闔府女眷都沒有茶吃,遑論可可茶。姚氏屋裡有茶之事沒幾日便傳了出去。有人過來打聽三奶奶哪裡來的茶,丫鬟道:“三奶奶拿嫁妝銀子買的。”
徐二奶奶聽說了,連連搖頭:“她那幾個嫁妝,能吃得起幾斤茶葉。”
此事自然也傳入了徐三姑娘耳中。她心中納罕:三嫂子娘家不是只陪嫁了一座小莊子?竟吃得起可可茶麼?便過來打探虛實。姚氏聽外頭說“三姑娘來了”不覺皺眉——她實在無意做什麼長嫂如母。話音未落,徐三姑娘親自掀起帘子走進來,含笑喚道:“三嫂子好悠閒。”
姚氏本欲起身相迎,她既來得如此之快,也懶得迎了。遂乾脆坐在椅子上笑道:“我本閒人,只管養孩子,其餘諸事不管。”
徐三姑娘張望一眼,見孩子在躺在搖籃裡頭睡著了,道:“小孩子多睡,嫂子也可四處走走。”
姚氏抬目似笑非笑:“好外行的話。不過妹子也不用著急,等你出了閣、有了孩子,便知道小孩子每回能睡多久、哭起來多鬧騰。”
孩子猶如聽得見母親所言似的,登時啼哭起來。姚氏趕忙撂下手裡的資料,兩步躥過去抱起他哄。孩子哭個沒完,姚氏一摸發覺他尿了,遂與乳母等人忙著換尿布、哄他莫哭,鬧騰了半日——全然把徐三姑娘給忘了。好容易孩子止了哭,姚氏抱著他親密會子。忽然抬頭,與徐三姑娘打了個照面,一愣。旋即不好意思道:“三妹妹……對不住。他一哭我便什麼都顧不上了。”
徐三姑娘忙笑道:“三嫂說哪裡話,自然是二侄兒要緊,我們算哪個名牌上的。”
姚氏只做沒聽出什麼來,親了兒子粉嘟嘟的小臉蛋子一口:“等你當了母親便知道了。天底下沒有比孩子更要緊之物。”
她這般不客氣,徐三姑娘也沒法子說別的。默然片刻道:“今兒我來,是有事求嫂子呢。”
姚氏納罕道:“求我?三妹妹,嫂子醜話說在前頭,太花功夫的活計我不做。我這兒有個小混世魔王要對付呢。”
徐三姑娘看了眼她案頭文書道:“我想跟三嫂子學梵語。”
姚氏愈發奇了:“那個並無多少用處,且縱然日日苦學也非三年五載能學會的,妹妹學了做什麼?”
徐三姑娘驚道:“要學那麼久?三嫂子學了多久?”
“從六歲學起。”姚氏道,“學到十七歲出閣,大略能看明白梵文經卷。饒是如此,依然時常有看不懂的。”
徐三姑娘呆了,半晌才說:“……怎麼會……平素我們讀書、學女工,也不過半日功夫。”
姚氏忍不住哂笑:“母語和外語豈能是一回事。再說,既然學要花功夫,教也要花功夫。我這三四年皆不得閒,須得等你這侄子大了些才行。妹妹若有興趣,可去外頭尋個先生來教你。”
孩子雖小,亦有情緒。見母親老瞧著旁人,他不樂意了,哇哇喊起來。姚氏登時撇下徐三姑娘哄兒子去。可憐徐三姑娘進屋這麼久,連口茶都沒喝上。她遂拿眼睛去瞧案頭擱著的茶盞子。偏姚氏的丫鬟個個眼觀鼻鼻觀心,沒人想著給三姑娘泡茶。徐三姑娘暗暗咬牙,強笑道:“既是嫂子不得閒,我改日再來。”
姚氏抬頭瞥了她一眼:“慢待了。三妹妹慢走。”徐三姑娘捏著帕子走了。丫鬟們抿嘴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