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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三姑娘忙說:“嫂子認得攝政王妃的妹子,三哥哥不敢把你如何。大嫂子做下那般錯事,也只禁足兩年罷了。”
姚氏瞧了她一眼:“古話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若是我能賺錢養活一大家子,且三爺不待見我,我何苦來留在徐家守活寡?不若立個女戶自己過去。”徐三姑娘從未聽過這般話,呆若木雞。姚氏已不耐煩陪著她,冷著臉道,“三妹妹可說完了?說完了不如往別人屋裡坐坐。”
徐三姑娘愣愣的站起來,連禮數都顧不得,木然走了出去。姚氏的丫鬟在後頭揮帕子喊:“三姑娘好走~~噗——哈哈哈……”姚氏本想假意責備她二人幾句。轉念一想,有什麼好責備的?她們也是替自己高興。遂作罷。
這徐三姑娘真真是個人物兒。碰了那麼一鼻子灰,過兩日她竟又來見姚氏了。她來求姚氏介紹她認得秦可卿。她含淚道:“既是嫂子不肯髒了手,為了這闔府上下人口,總得有人試一回。”姚氏聽著這話便不順耳,偏那主意乃是先頭自己親口說的,不認帳她又做不出來,只得應了。遂趕著給秦可卿寫了封信,將此事從頭細說毫不隱瞞。秦可卿接了信便笑,知道她腹內不高興,回信道:好辦。
又過了幾日,史湘雲領著太太奶奶們在城西門外牟尼院施粥,姚氏便帶了徐三姑娘同去。到了地方,果然見秦可卿正與史湘雲說話兒呢,遂過去相會。秦可卿笑道:“怎麼領了個小姑娘出來?”
姚氏指道:“這是我小姑子,今年十四歲了。”徐三姑娘盈盈上前行禮。
秦可卿“哦”了一聲,上下打量了徐三姑娘幾眼,眼角噙笑:“我明白了。好標緻的模樣兒。今兒倒是來了不少太太。”
徐三姑娘微微垂頭道:“秦東家誤會了。小女並非為了那個而來。”
“啊,不好意思。”秦可卿道,“既如此,我便不打擾你們了。”轉身要走。
徐三姑娘急得好懸跳起來。姚氏忙說:“秦東家等等!”秦可卿轉回身來。姚氏道,“今兒我本是領著她來見你的。”
秦可卿詫然:“見我?我兒子還小呢。”
姚氏嗔道:“與令郎什麼相干?”乃看了徐三姑娘一眼,“我這小姑對做生意有興趣,想跟秦東家學學。”
秦可卿眉頭一挑:“翰林家的女孩兒想學商賈?”
徐三姑娘噙淚道:“家道艱難,沒有法子。”
秦可卿立時道:“那你不用學了。”徐三姑娘一愣。秦可卿道,“商賈之術並不容易,不是誰都能學會的。”說著瞧了姚氏一眼,“你們家三奶奶從來弄不明白數字,她這樣的下輩子都學不會做買賣。”姚氏背過身子偷偷做了個鬼臉兒。秦可卿接著道,“你是因為家道艱難、迫不得已想學商賈。由此可知:第一,你並非自己喜歡、想做這個,故此你沒有興趣。第二,你以為商賈很容易學。但凡將一件很艱難之事想得很容易,便決做不成。商賈之難不亞於科舉。”
徐三姑娘懵了。她平日在閨中何嘗聽說過這些?茫然道:“不是說,可可茶但凡得了貨源便有錢賺麼?”
秦可卿瞧了她半日,瞧得徐三姑娘渾身不自在。良久,她才道:“可可茶並非但凡得了貨源便有錢賺,當中有許多經營之道。再有。縱然當真如此,我為什麼要給你?為什麼不留著自己賺錢?我欠了你的麼?”
不論在家裡、在親眷府上或是出門會別家小姐,徐三姑娘從來不曾被人如此硬生生的堵住話頭,壓根不知該如何接。心裡一著急,什麼都忘了,脫口而出:“秦東家與我三嫂不是朋友?秦東家乃女俠一般人物兒。人都說為朋友可兩肋插刀……”她忽然說不下去了,因瞧見秦可卿神色古怪。
秦可卿長嘆一聲,扭頭看姚氏。姚氏已拿袖子遮了臉:“我是誰?我在哪兒?我不認得你們。”
秦可卿好笑——這個乃是清華女學學生排演的一出話劇台詞,賀小南學了來,想是也學給她瞧了。乃搖搖頭道:“人都說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與你三嫂便是如此,一旦談錢就做不成朋友了。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人委實有,但極少極少。你不能因為一千個人裡頭有一個為朋友兩肋插刀,便誤以為其餘那九百九十九個都能為朋友兩肋插刀。遑論這裡頭少說有十個會趁勢插朋友兩刀。如此不諳世事,你決計做不成買賣的,還是回去老老實實念書吧。”見那小姑娘已全然傻了,有些可憐,瞧了姚氏一眼。
姚氏這才想起自己是人家嫂子,思忖片刻道:“你才十四歲,從沒出過後院,不知外頭的事也不奇怪。平素你奉承幾句好話旁人便答應你的要求,那是因為你的要求極簡單。弄點子吃食、作幾首詩詞、打個結子畫幅畫兒,皆隨手而為、不用本錢,縱然要花也花不了幾個。做買賣之事,往來皆是大宗銀錢,人家豈能因為幾句好話便答應你?那天下人都來說好話,人家買賣還做不做了?沒有什麼事是容易的。我之前不答應你和太太,一則我知道三爺不會肯的,二則我知道自己不是這塊料。”
徐三姑娘面上淌滿淚痕,胭脂香粉皆化開了。乃垂著頭,口裡應道:“謝嫂子教導,我記下了。”手裡卻將帕子擰得緊緊的。不留神一使力,帕子讓她單手絞破了。
秦可卿在旁冷眼瞧了個正著,又覷了眼姚氏,嘴角微笑。
正文 第797章
徐三姑娘學商未果, 只黯然了片刻。那頭慈善會的人張羅開施粥,她便挽起袖子幫忙去了。秦可卿與姚氏並肩而立,在後頭看她如一隻小燕子般穿來穿去, 言笑晏晏同各家太太奶奶說話討巧。姚氏慨然道:“小小年紀,倒放得下顏面。”
秦可卿微微搖頭:“理論起來她也是被逼的,可誰不是被逼的?”
姚氏道:“我想不了那麼些, 橫豎小南比她可愛。”
“小南是孤女,沒把自己抬那麼高,自然要求也沒那麼高。”秦可卿道, “你這小姑子一心當自己是翰林小姐,殊不知這時代翰林已算不得什麼了。”
姚氏哼道:“非也, 分明是將自己當作了侍郎家的小姐。她五六歲時老太爺誇獎過她。旁人早忘了,唯有她記得, 還抱怨旁人記不得。”她頓了頓,“豈止是她?老太爺已沒了這麼些年, 居賢街大老爺和族裡也沒對我們不住。偏我們府里從上到下個個覺得自家乃是從二品高官眷屬。”又過了會子, 姚氏忍不住抱怨道,“哪個翰林家裡有我們這般奢靡的!青天白日夢做了這麼些年還不醒。”再過片刻, “老太爺那些錢也多有來路不正的。”
“吏部本是肥水衙門。剛直之徒,十幾年前京城大亂後都辭官了。”秦可卿道, “你們老太爺將闔府的胃口養得太刁。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再者……”她遲疑片刻。姚氏扭頭瞧著她。秦可卿便接著道,“他也是清白士子出身。雖說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心裡少不得矛盾後悔。然他也知道,世間本來如此。故此好生教導你們那位居賢街大老爺, 讓他接著為官護住闔族;又將你公公教導得清清白白。兩個兒子,猶如兩個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