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頁
賈琮當即明白馮家父子還不曾被司徒磐收服。司徒磐當日一見賈琮便說他“偽造聖旨”;若非他知道那聖旨絕非聖人所下,又何以能確定詔獄那玩意定是偽造的?偏秦三姑也跟馮紫英說賈琮“偽造聖旨”,顯見也知道聖人自己是下不了旨的。故此秦三姑與馮紫英說話也不敢說得太明白。賈琮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這年頭不怕糊塗、只怕明白。
賈環在旁跟著哄道:“馮大哥,你們還沒找到聖人,會不會天津是一出空城計?”
馮紫英忙問何意。
賈環道:“聖人早被什麼大內高手救走了,這會子在暗處看熱鬧呢。天津根本沒有聖人,故此你們才找不到。”
馮紫英眉間動了動,道:“不會。京中亂成這般模樣,聖人若得脫身必是越早現身越好。”乃搖了搖頭,向他們三個道,“罷了,我也不管林大人蘇大人是不是你們救走的,我知道你們幾個皆比常人聰慧許多,快些幫著我想個法子救賢王。”
賈琮托著腮幫子道:“其實我覺得不用想什麼法子。”
馮紫英瞥了他一眼。
賈琮伸出一個手指頭:“等。”隨即喝了一盞茶,道,“那個方雄,且不論是與諸位王爺早有牽連還是近日搭上的——大約是近日才搭上的,從前沒聽說過他對諸位王爺客氣——既然會玩分封這一招,顯見不是個傻的。他知道依著他自己的實力不足以服天下,來日天下兵馬聚齊討伐,他必敗無疑,才特特將天下拆成塊兒。一根麻繩捆著他他拽不斷,拆成一條條的麻線就容易了。他既明白這個,自然也知道京城是塊大肥肉,呆久了會成眾矢之的。故此方雄過不了多久便會走的。他犯得著帶賢王一道走麼?八成是留他在京中。賢王哥哥到時候自然而然就沒事了。”
馮紫英急道:“那天下豈非當真要被拆成快了?”
賈琮道:“天下的事兒等聖人賢王脫身之後交給他們憂心吧,哪裡輪得到咱們來憂心。”
馮紫英瞪著他道:“豈有此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焉能置之不理。”
賈琮奇道:“馮大哥你什麼時候跟林姑父似的了?不像你啊!我還沒入仕,等入仕了才能食君之祿。聖人這會子還沒發我俸祿呢,他也不喜歡我,惦記他幹嘛?惦記賢王哥哥是因為我挺喜歡他的。”
馮紫英倒吸了一口冷氣,定定的看了他半日,忽然問:“聖人與你父親哪個要緊?”
賈琮也回看他兩眼,泰然道:“自然是我爹要緊!別跟我說天地君親師,我喜歡誰誰要緊。”
馮紫英眼中驀然射出一股殺機來,過了會子,冷冷的道:“令尊雖養著你,卻是聖人給的俸祿。”
賈琮撇嘴道:“那是我祖父拿戰功換來的。不然怎麼不給旁人偏給了我們家?馮大哥,你是看著我長大的。我以為你知道我。”
屋中霎時寂靜。賈環扯了扯麼兒:“咱倆要不要說點什麼來圓場?”
麼兒道:“不必,讓他倆僵著挺好。”
賈琮忙說:“只有他僵著,我又沒僵著!”
馮紫英面色愈發陰沉,賈環望著他說:“真的不打圓場麼?馮大哥要氣瘋了似的。”
可巧這會子外頭有人喊:“琮三爺,秦三掌柜找你!”
賈琮拍手說:“打圓場的來了!快請她老人家進來!”馮紫英臉色緩了幾分。
不一時秦三姑進來,賈環趕上前去:“三姑姐姐來的真是時候,他倆賽著瞪眼睛呢,我與麼兒哥哥都不會打圓場。”
賈琮乃指著馮紫英道:“他瞪我,我沒瞪他!”
秦三姑瞧了馮紫英一眼,道:“我恐你與琮兒說不通,特趕了過來。”
馮紫英黑著臉道:“你可知道他方才說什麼?”
秦三姑道:“橫豎是不願意管賢王之事,可對?”
賈琮在旁伸頭道:“不對!我是說我管不了天下的事。本來就管不了麼……馮大哥這是怎麼了?從前我說先帝壞話的時候他也沒生氣啊。”
秦三姑忍俊不禁,看著馮紫英道:“可不呢?從前他對先帝不敬的時候你也沒生氣不是?”
馮紫英啞然。
秦三姑又道:“琮兒,這會子馮大爺遇上麻煩了,急起來性子不好也是有的。他要救賢王出來,你可有法子?”
賈琮撇嘴:“我才告訴他了,等!”
秦三姑道:“等是不成的,若是等到天下大亂,馮大爺便不好交代了。沒讓你幫賢王也沒讓你幫聖人,讓你幫馮紫英呢。”她嫣然一笑,“你馮大哥的面子總比賢王大不是?再說你打小過來賢王也沒少幫著你。”
賈琮“嗷”了一聲:“三姑姐姐你真會抓人軟肋。”
秦三姑看看賈琮又看看馮紫英,忽然一把抓著賈琮的衣領子將他拎了出去。賈琮“哎呦哎呦”假喊了幾聲,跟著跑了。轉到外頭一株槐樹後頭,秦三姑乃放下他正色道:“瞧這意思,你大約又將馮紫英哄過去了。我知道林大人是你救的,無須抵賴。詔獄之事前後幾日你都在我那兒呢,他們出獄之後你顯見不甚憂心了,旁人瞧不出來我瞧的出來。橫豎這一節我也不曾告訴人去。”
賈琮一時無語,有心再裝已是裝不下去了。想了半日,老實承認:“是我救出去的。姐姐可別告訴人去,賢王也疑心我,我將他糊弄過去了。”
三姑立時笑了,戳了他一手指頭:“就知道是你!你放心,我定不告訴賢王。”賈琮忙作了一個揖。三姑又問道,“你哪兒弄來的人,是怎麼救出去的?劉侗何以搜不到人呢?”
賈琮這會子精神集中,瞎掰得極為順溜:“兵卒是我從王子騰叔父那兒借來的,救人不過是哄了兩個人罷了。劉侗搜不到人是穿了他們軍中的衣甲。”
秦三姑眉頭一挑。
賈琮裝模做樣道:“要想藏起來一棵樹,最好的地方便是樹林。”
秦三姑頓覺有理,便信了。半晌,嘆道:“偽造聖旨是大罪。”
賈琮嘻嘻一笑:“什麼聖旨,不就是塊衣料子上寫了幾個字麼?印章上的字也不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只是那個獄卒慌忙間看不仔細,事後為了不擔當丟失重犯之責,死活咬定那是玉璽罷了。”
秦三姑這才鬆了一口氣,不禁伸手去撫他的腦袋:“不是真的偽造聖旨就好。”
賈琮抿嘴道:“那是嚇唬人的,戲台上唱戲的穿龍袍總不能說人家想造反吧。”
秦三姑笑道:“那會子聽完下頭的人搜羅來的信兒我便猜是你,最愛胡亂詐唬人。”
賈琮做了個鬼臉,心想,我說麼,司徒磐哪有那麼了解我,合著是您老說的。
三姑又道:“馮紫英若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你莫往心裡去。你大約是膽兒太肥了些,又大放了什麼厥詞。馮紫英一心以為你來日必也是對今上忠心耿耿的,甚至有心讓你來日……”她搖了搖頭,“橫豎他是極喜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