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5頁
崔先生這會子已猜到那人必是賈琮,問道:“王爺為何發兵追他?”
嬤嬤看了看窗戶,低聲道:“王爺讓一位極有名望的得道高僧靜得大師攛掇了。誰知道那少爺會法術!法寶祭起來,打得王爺的追兵落花流水!王爺一氣之下把靜得大師殺了。”
崔先生深吸一口氣,半晌才說:“後來呢?”
“後來就是我們世子原本想娶的那位王姑娘手下有個書生,姓董,極厲害。重查春天的那幾樁懸案,查出陳二爺、靜得大師和一個馬車夫都是彌勒教的人。高家那個親戚少爺是道家之人、好生有才。彌勒教怕他得勢後幫著道家,佛家會吃虧,遂想殺掉他。”嬤嬤一氣兒說完,“我們王爺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先生您想想,連知府家的爺們都是彌勒教的細作!這還了得?”
崔先生驚得怔了好一會子,又思忖半日,道:“這些事兒我在外頭竟沒聽說過?”
嬤嬤得意洋洋道:“外頭哪裡能知道?這些都是不讓說出去的。”
崔先生輕輕點了點頭,問道:“那個王姑娘還有別的什麼故事沒有?”
“有哇~~”嬤嬤甩開舌頭巴拉巴拉說了起來,從她不知哪裡來的許多錢到“太湖女水匪”都說了,直說了小半個時辰才完。崔先生聽罷取出二兩銀子來賞她,道:“外頭這些事,但凡嬤嬤聽說了,都請來告訴我。王太孫能不能安然過去這幾年,外頭的消息最是要緊不過,咱們得隨機應變。”
嬤嬤一本正經道:“先生有命,老奴不敢不從!”恭恭敬敬接了銀子,給崔先生磕了個頭走了。
崔先生換身衣裳說要出門走走,尋到一處小巷子裡頭的小飯館吃東西,順道將方才嬤嬤所言說與飯館老闆。二人商議半日,老闆去後頭寫了封急信,托人快馬送進京城去了。
馮紫英得信頭皮都麻了,哪裡顧得上這個?近日各國都有消息進京,四面八方謠傳太上皇被囚於江西井岡山。萬彰那頭也使了人來報,山下奇奇怪怪的人暴增,都在打聽山上情形。他們家土匪下山也遇上許多麻煩,有套話的、有重金收買的、有使美人計的。燕王遂思忖著要不要給那老頭子換個地方鋤地,乃先打發了個人過去看看。
那使者連夜離京,跑馬如飛走了。這一日到了井岡山,顛顛簸簸上山入寨。使者乃向萬彰抱拳道:“萬將軍,主子命小人來瞧瞧那人身子骨兒可好。”
萬彰正諂笑著要請他入席吃酒呢,聞言一怔:“那人?哪個人?”
使者心中猛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還有哪個人?自然就是那人!”
萬彰奇道:“那人不是王爺已使人取走了麼?”
使者大驚:“王爺何時取了他走?”
“六日之前。”萬彰道,“才剛走了六日。我給你瞧王爺密令。”也顧不得禮儀,跑著往自己的住處去了。
不多時他跑著回來,交給使者兩封密令。一封是說近日風聲走漏、特命人取走太上皇,另一封是調李國培將軍領兵上福建練習海戰。使者瞧著那兩封密令渾身發顫,大冷天的巴巴兒站著也出了一身頭汗——太上皇丟了。連茶水也顧不得吃一口,藏了密令在懷內,登時說要回京。
萬彰也知道大事不好,偏他並不敢跟著去。李國培不在,山上須得有人把守。只灰溜溜的送使者下了山,垂淚道:“這密令分明是真的……”
使者長嘆一聲:“六天……馬快的已足夠從吳國諸港出海了。”嚇得萬彰從馬上摔了下來。
使者星夜趕回京城,路上跑死了好幾匹馬。燕王震怒,命下頭徹查。
寧國府賈蓉既得了錢,少不得要去花樓花錢了。這一日他與幾個交好的朋友正在吃酒,小廝進來回到,外頭有人找他。賈蓉帶著笑出來一瞧,登時醒了酒。來者正是花四十萬銀子買了他一卷假隱語的書生。賈蓉早已預備好了對策,倘若書生說他的隱語不對、他便稱想是這幾日改掉了,對方若討要銀票只管耍賴不給、橫豎已花了許多。遂拉長了臉等人家先說話。
不想那書生含笑向他深施一禮,雙手捧了個荷包遞過來:“多謝賈大爺。這是另外的銀兩,賈大爺請收好。來日方才,咱們還有生意做。”
賈蓉大驚!難道是祖宗顯靈不成?那些分明是自己瞎編的,怎麼他竟又來給另一半銀子了?難道自己竟有如此運氣麼?他如今也窮瘋了,只乾巴巴道:“好說好說。”一壁接過荷包,緊緊攥在手心。書生向他作了個長揖,轉身走了。
賈蓉也顧不得朋友粉頭,拔腿就往茅房奔去。到了裡頭打開荷包一瞧——齊齊整整的四十萬銀票,一錢不少。賈蓉呆了半日,深深吸了幾口氣,將荷包藏在懷內。乃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口裡念道:“謝祖宗護佑之恩……”
連瞎編的隱語都能得來八十萬的銀子,賈蓉渾身都來勁兒了。他遂回到席上告訴朋友有急事要走,又打發跟著的人先行回府,他自己單人匹馬一逕往賈薔家中而去。
自打知道賈蓉當了細作,賈薔便與寧國府斷了往來。起初只守著家中一點子小產業度日。後有回在外頭遇上賈芸,哥倆說了些掏心窩子的話,賈芸便帶著他做了點子生意。起初極艱難,好在賈薔模樣兒生得好、又會說話,不過三四個月也漸漸順當起來。
賈蓉來時賈薔還在鋪子裡。賈蓉等不得,拍馬去鋪子裡尋他。卻見賈薔披著三年前的舊衣裳,坐在鋪子裡頭看新到的貨品,四周夥計掌柜的圍了一圈,眉眼兒依然如畫的一般。賈蓉咳嗽一聲。賈薔抬目瞧了瞧他。賈蓉本穿著簇新的白狐皮錦袍,胳膊背在後頭挺著胸膛,一副大爺模樣。見賈薔淡淡一眼掃過,頓時歇了氣勢,上前諂笑道:“薔哥兒。”
賈薔往日見他不是冷臉便是翻臉。二人也有日子沒見了,今兒他只淡然道:“我這會子忙著。”
賈蓉喜之不盡,忙說:“我有的是閒工夫!等你等你!”
賈薔果然不搭理他,只管驗自己的貨。倒是有夥計們悄悄打量賈蓉幾眼,不敢說話。足有兩柱香的功夫,賈薔忙完了。他吃了盞茶走到賈蓉跟前,示意到:“跟我出來說話。”
賈蓉忙不迭跟了出去,喜滋滋道:“薔哥兒,我運氣好得了不得!發了筆大財!”
話音未落,賈薔打斷道:“蓉哥兒,如今天下大變,公侯之家已沒了朝廷供給、也沒了權勢。靠祖宗過日子已不成了,偶然發一兩筆橫財也早晚坐吃山空。唯有自己上進,方能養活全家。看在咱們好過這些年的份上,我只勸你這幾句。你聽得進去也罷、聽不進去也罷。”他看了看賈蓉,長嘆一聲,搖搖頭,“罷了,橫豎你有西寧王爺撐腰,說不得來日加官進爵、鵬程萬里。”乃撤身回店裡去了。
裡頭的夥計早探了好幾個頭出來,見東家回來一哄都散了。賈蓉本來神了手入懷想取那四十萬的銀票子給他瞧,這會子已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