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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夫回到屋裡說了一回方才之事,有人在旁笑道:“廚房在替劉公公燉雞,狗鼻子靈光,人都沒聞見它先聞見了。”劉登喜本有幾分疑慮,聞言便也撂下了。
又命人去詔獄尋那獄卒查問當日那偽詔之印文,果然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他們便信了那“丁將軍”七八分。
車夫道:“只是不知那劫獄的究竟是誰。”
劉登喜思忖道:“雇山賊持偽詔劫獄,救出聖人十餘名心腹大臣,世道太平後送回。顯見是忠心之人所為。我數遍朝野竟想不出是誰來。”
陳氏在旁遲疑的喊了一聲:“公公……”
“嗯?”
陳氏道:“我疑心是榮國府所為。”
劉登喜好懸站起來:“什麼?!”
陳氏道:“定此計之人膽大包天且心思跳脫。敢做偽詔——雖然璽文是假——有這膽子的怕也不多。林海蘇錚俱是三賈的先生。賈環賈維斯我暫且不知;從這三四日與賈琮相處來看,此人極為敬重林、蘇二位大人。而尋常人哪裡想得到僱傭山賊這等計策?賈琮學識寬泛,聽他說話常如天馬行空一般,能從茶葉說到美利堅國獨立,由美利堅國說到古瑪雅國,又繞去了古埃及國、終回到古蜀國、以至今之蜀王。僱人劫獄之計他能想出來。再有,他們家這些年沒少替各色人等銷贓,認得山賊再尋常不過。也賺了許多錢,一千兩銀子出的起。”
車夫道:“那他怎麼不單救林海蘇錚?還拉上了十一位旁的大人。”
陳氏道:“那陣子逆賊劉侗當道。他若敢,只怕次日榮國府就得讓劉侗抄家滅門。再有,聽高長智大人說,他們在什麼蘅蕪苑之時,有兩間最大最好的屋子,其中一間裡頭懸了幅字幅,上書‘江上值水如海勢’。因中有林大人的字‘如海’,他見了便說那屋子是替他備下的,旁人也不便反駁。蘇大人便借與林大人熟絡之機要下隔壁屋子。‘江上值水如海勢’不過是個詩名,哪有懸個詩名在屋裡的?只怕為的是暗示那屋子是替林海預備的。賈琮此人極偏心眼子。”
劉登喜聽罷從頭想了一回,擊案道:“不錯!賈琮膽大重情。他九歲時就敢向南安王府討要他長姐、還跟王府翻臉,膽子實在大。”
陳氏含笑道:“不止,他竟就在人家府門口當著霍晟的面打了南安老太妃,霍晟沒宰了他算他運氣。”
劉登喜接著說:“也聰慧跳脫。他極小的時候便是如此。”不禁歡喜擊掌,“好小子、好小子!得此忠良,天子幸甚!”
那車夫在旁道:“我瞧著他倒是不能實實在在算做忠良,只林蘇二位大人是忠良、他身為弟子跟著先生罷了。”
劉登喜道:“是自己忠良也罷、跟著先生忠良也罷,橫豎忠良便好。早年司徒磐曾說,懼法者必為法所束,有些事唯有不懼法的才能辦好。僱傭山賊之計以林海蘇錚的性子哪裡想得出來?兩位大人俱忠心耿耿。有他二人在,還怕三賈能跑到司徒磐下頭去不成?兩位大人果然教出三個好弟子。可用、可用!”乃吩咐陳氏,“你還回榮國府去。他們府里也沒個強手,丁滁文武雙全,我恐怕七皇子不安全,有你在放心些。再有,這三賈之中賈琮乃是咱們眼下最有大用的,遇事也可與他商議、借他之智。”
陳氏應下。
車夫遲疑道:“公公,這般信任他了麼?”
劉登喜嘆道:“我縱不信他也信林海蘇錚,衝著他敢養七皇子也須得信他。如今忠心之臣已極少了,遑論忠心還有本事的。若不信他,哪裡能用他?人才難得啊。”
車夫俯首稱“是”。陳氏過會子便回榮國府去了。
是夜三更,萬籟俱寂。神武將軍府有家丁正在巡邏,忽聞“嗖”的一聲疾響,仿若軍中響箭,忙喝問“是誰?”立時點起火把來往響聲處搜查。不多時在花園子裡頭尋到一支箭書,忙喊醒了馮唐並馮紫英。
爺倆匆匆披衣起來一看,箭竟是御林軍的!上頭帶的書信用工工整整的館閣體留了一個地址,後頭寫著,“老賊劉登喜在此。”
正文 第228章
話說神武將軍府夜半得箭書,有人揭發了老太監劉登喜的所在。
馮唐馮紫英父子面面相覷。半晌,馮紫英道:“依著細作從吳王晉王處套來的消息,此人先後給那六位王爺傳過三回書。頭一回是預言通政使司周延丟官,沒給賢王;第二回預言先帝陽壽將盡而太上皇暫截多位將軍兵餉,七王皆有。這兩回皆是以自制木箭射來,而今番此箭卻是御林軍的。第三回便是壓在那送虎符的箱子底下,自稱義忠親王餘部,求諸王來日替他主公平反。”
馮唐問他兒子:“你信麼?”
馮紫英道:“將信將疑。”
馮唐道:“王爺極忌憚劉登喜。既有此書,不怕一萬隻怕萬一。事出緊急,你這會子便往賢王府里去回稟。”
馮紫英道:“父親回稟王爺即可。事不遲疑,我這就領人過去,以免夜長夢多讓那老匹夫跑了。”
馮唐思忖片刻:“也好。多帶些人,恐怕他又有什麼密道。只是那塊兒皆是尋常民居,縱有密道也長不到哪兒去,你占盡方圓四條街足矣。”馮紫英應了聲“是”。
馮唐遂換了衣裳,命人拉馬出來,親拿著那箭書往賢王府上去了。馮紫英也換好盔甲,手持賢王的令牌往營中調兵。
司徒磐這晚上恰睡在書房,小太監喊他說是馮唐將軍有急事求見,登時醒了,命請馮將軍進來。
馮唐進門先請罪道:“王爺恕罪,實是有要事驚擾王爺。”
司徒磐抬手道:“我自知道你有分寸。快說。”
“這是方才射入我家花園子的。”馮唐將箭與書信交予司徒磐。
司徒磐先瞧那箭,皺了皺眉頭。又拿起書信,大驚:“可是真的?”
馮唐道:“小兒已領人過去了,末將特囑他多帶兵卒、恐有密道。”
司徒磐怔了半日,嘆道:“老大手下竟有這等人物。罷了,若此事是真,待殺了老賊我必替他平反。他沒有旁的後人罷。”
馮唐道:“小兒說,唯逃出去了一庶子之庶女。男丁全死了,連一個外室私養的兒子之子、還是嗷嗷待哺之嬰兒也一併不曾留下。”這事兒司徒磐自己比馮唐清楚,不過借馮唐之口說一回給自己聽罷了。
司徒磐搖頭道:“三哥太忌憚他了些。老大委實是個人物,連根都沒留下一條,下頭的人還不忘替他報仇。卻不知平反後這些人可能為我所用。”
馮唐道:“義忠親王既死,他們便成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唯一心報仇、平反罷了。若此二事俱成,他們也沒了執念。追隨王爺不會屈才,想必可以試著招攬一番。”
司徒磐含笑道:“借將軍吉言。”
他二人便坐在書房中攤開棋局等馮紫英的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