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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也熱鬧的緊。寧國府那點子笑話滿大街都吆喝,葷段子編排得茶樓酒館四處宣揚。賈薔本是個風流紈絝,並不在意那些閒言碎語;卻是讓賈芸一番話嚇著了。他與賈蓉好了多年,從未曾想過賈蓉會當細作。如今寧榮兩府都在燕王眼皮子底下活命,他們還與蜀王私下往來,豈非是在玩火麼?若被燕王知道了還了得?賈薔打了個冷顫,心下暗暗拿定了主意不再與賈蓉等人往來。何況,寧國府這幾年內囊兒也盡了。
賈蓉自是全然不知,依然去尋賈薔賠不是。連著去了三四日吃閉門羹,他也有幾分惱了。遂在賈薔家門口喊道:“不過是個女人,比只貓兒狗兒還罷了。你竟為了她不顧我們多年情誼,究竟長的什麼心肝?”遂滿口污言穢語罵了起來,四周看熱鬧的甭提多歡樂了。
耳聽“吱呀”一聲,門開了。賈蓉趕忙躥了進去。只見賈薔穿了身月白色的薄衫子,冷冷清清立在前院中,比平日又好看了三分。賈蓉心肝子如同被捏了一把似的,陪笑著上前作揖:“好兄弟,當日都是我的不是!我多灌了幾口馬尿……”乃打了自己一個耳刮子,“我平素吃醉了不曾那般沒長眼的,該不會有人給我下了藥……”
不待他說完,賈薔劈頭問道:“你在當細作?”
賈蓉登時懵了。怔了會子,面如金紙,上前一把扯住賈薔:“你在哪兒聽來的這話?”
賈薔最知道他不過,頓時明白賈芸所言非虛,不禁微顫起來:“你……當真給蜀王當了細作?”乃跌足道,“糊塗!這兒是燕國!”
賈蓉忙擺手說:“不是蜀王!我就是在替燕王做事!”
賈薔滿面狐疑打量了他片刻,不大相信:“珍伯父早年暗投了六王爺,我是知道的。”
賈蓉低聲道:“那是早年。六王爺去了蜀國之後便與我們府里少了往來,只混著不算個事兒。你放心,我眼力價還是有的。如今在替燕王做事呢。”
賈薔瞧了他一眼:“細作?”賈蓉沒吱聲。賈薔知道這便是默認了,又問,“是替馮紫英做事?”賈蓉頓時搖頭如撥浪鼓似的,還哼了一聲。賈薔乃道,“西寧王爺?”賈蓉臉色變了變。賈薔嘆道,“那還不如馮紫英呢。”
賈蓉哼道:“馮紫英不過是仗著他老子在東瀛領兵得王爺的寵罷了,還有西府里那幾個。”
賈薔知道賈蓉跟榮國府幾兄弟有怨,默然片刻道:“如今四處都知道西寧郡王乃燕王的細作頭目。此人仿佛不大可靠。”
賈蓉怨意滿面:“再不可靠,大小也是個王爺。”又低聲道,“再說,西府裡頭大半的人都去了南邊。萬一他們甩袖子走了,燕王指定拿我們寧國府撒氣。”
賈薔怔了怔:“榮國府顯見是跟著燕王的,世人皆知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
賈薔搖頭,勸道:“那一行不是誰都能做的,好生過日子不好?”
賈蓉冷笑:“好生過日子?早年我老子投靠六王爺之事,你當燕王不知道?我倒是想好生過日子,人家哪裡肯放過。賈琮那兄弟幾個都名滿天下了,赦老爺又一直賴在南邊島上不回京,那頭還有個王子騰。他們想同燕王翻臉立時就能翻,到時候還不是我們替他們上菜市口。”
賈薔思忖道:“那倒不會,榮國府在京城的產業極多,他們捨不得。再說,賈琮精著呢。他就是想背靠大樹好乘涼。誰還燕王的樹高?還有個馮紫英打小護著他。”
賈蓉道:“他們沒有二心自然是最好了。橫豎我也不管別的,只管他們府里的事。”
賈薔斜睨了他一眼:“蜀王那邊,你們當真沒招惹?”
賈蓉遲疑片刻,不願意哄他,低聲道:“偶有往來,並不要緊。”
賈薔便覺得腦袋“嗡”了一聲。賈蓉與寧國府如今只怕就是評話里說的雙面細作,一頭挑著蜀王一頭挑著燕王,不知道哪邊是正主。若燕王是正主還罷了;若蜀王是正主,燕王知道了少不得滿門抄斬,自家必是牽扯其中的。不禁腳下踉蹌好懸跌倒。
賈蓉趕忙上前扶住他;賈薔狠狠的一甩胳膊掙脫他,惶然道:“蓉大爺好生做事業,早日高升,小弟恕不奉陪。”腳下如飛逃也似的奔進屋中,將堂屋大門緊密,憑賈蓉再如何喊也不肯開了。
過了會子,有賈薔家的下人上來,七嘴八舌手腳並用,死活推了賈蓉出門去,大門“咣當”一聲闔上了。賈蓉在外頭喊了半日,無人搭理,只得回去。翻身上馬走了幾步,回頭看一眼賈薔這房子,忽有種怪異之感——他二人的情分怕是要就此了結。此事早被蔽在左右的閒人看見了,回頭花樓酒樓又是一頓熱鬧。
數日後,街面上出了一種報紙,叫做《燕京晚報》。不過簡簡單單一張罷了,雇了報童在街頭售賣。這報紙上除了幾篇詩詞文章,最惹眼的便是一攔《燕京八卦》的欄目,寫的是京中有個大戶人家,堂兄弟兩個有龍陽之愛,偏又都風流俊俏,那哥哥與弟媳婦偷情讓弟弟抓了個正著,好不熱鬧。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得出來這影射的誰!故事寫的生動有趣,報紙眨眼間銷售一空。偏那《燕京八卦》還是連載,說是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下回還得等半個月呢!眾閒人紛紛翹首以盼,等著半個月後新出報紙。
馮紫英也命人買了份《燕京晚報》來細看,看得直笑——用腳趾頭猜都能知道是賈琮乾的。賈蓉當西寧系的細作顯見是為了盯著榮國府的。同為燕王的下屬,賈琮不便對付也不能吃啞巴虧。雖只是點子風流韻事,鬧大了也熱鬧。賈蓉徹底淪為談資,這輩子脫不了遭人指手畫腳了。
西寧郡王只花了不足半日的功夫便查到《燕京晚報》是榮國府中華書局的產業,立時拿著物證領著人證去向司徒磐告狀。司徒磐哪能不知道那哪吒的性子?只虛斥責了賈琮幾句便打發他走了。西寧郡王才回到府里,便聽門子說寧國府的小蓉大爺來了,在外書房候著。
西寧郡王點點頭,負手走到外書房,咳嗽一聲進去。賈蓉站起來向他作了個揖:“王爺,屬下是來請辭的。”
西寧郡王抬了抬手讓他坐下,道:“本王方才去向王爺彈劾過賈琮了。”
賈蓉怒道:“果然是他搗的鬼!”
西寧郡王道:“本王也不過是裝個樣子罷了。他那《燕京晚報》隨隨便便被本王查到,可見壓根兒不預備瞞著人。王爺也不會當真因為這個把他怎麼樣,最多讓馮紫英寫信斥責他幾句。本王若不去向王爺彈劾,王爺怕是會反過來疑心我們的。”乃嘆道,“清君側不易。”
賈蓉這才知道《燕京晚報》是賈琮乾的,咬牙道:“我去砸了他的報館!”
西寧郡王冷笑道:“砸他的報館?他這個名兒取的便好,燕、京、晚報。‘燕京’兩個字已瘙到王爺癢處了。拍馬屁的手段尋常人比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