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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亮光從洞中透出,不一會子,柳小七提著極美極貴的玻璃繡球燈籠走了出來,彎腰鑽過條案立在柳家眾人跟前;身後還跟了幾個人,當中便有柳四。他眼睛一掃,皺眉道:“祖父傷著了?”
柳老爺子臉上也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擺手道:“人活百歲終有一死。”
柳小七道:“別的先不說了。四哥帶大伙兒先走,我斷後。”
柳四點頭,舉了舉手中的玻璃燈籠返身折入地道。扶著柳老爺子的兩個漢子先走,其餘人依次跟著下去,柳小七與他領來的人暫留屋中。柳家的人腳程快,眨眼全都下去了。他們走時柳小七等人便開始打開腰間的皮囊往四處澆油。不一會子全部淋上了,幾個人都閃身進了地道,馮紫英已經在外頭喊讓他們投降了。末了,柳小七也貓腰進了地道,一壁搖動機關,在地道口就要關上前貼著縫兒射出一支火箭去。旋即地道口封死。
他才進了地道、火箭還沒射出去之時,地上那個太監竟爬了起來,使盡最後的力氣撞開窗戶躍了出去。火龍在他身後騰空而起,馮紫英的人驚得往後退了幾步。馮紫英顧不得火,闖上前搶了那太監抱著離開火屋遠些,便聽太監道:“柳老頭……活不了……其餘跑了……有地道……郭樞做的……”言罷方咽下氣。馮紫英只覺天上的雷一個接一個劈在自己頭頂,都快炸裂了。抬目看那屋子,雨中燃火愈發旺,一時半刻沒法子靠近前去。心中暗暗罵了聲:他大爺的!又有郭樞什麼事兒?都死了多少年了!
另一頭,柳家眾人跟著柳四一路快走,走過極長的地道,可算尋著了出口。本以為外頭也是個什麼屋子,不想居然就是荒山野嶺!出來後才發現,四周一片墳地,他們乃從一株大野槐樹下出來的。若不是這會子才剛逃出一劫、族長還快要死了,幾個少年都快要笑出聲來了。這一身身黑色夜行衣配著柳四等人手裡流光溢彩的玻璃燈籠,委實像是一窩鬼。
槐樹底下自然站不得那麼多人。除去柳老爺子,其餘先出來的老實去外頭淋雨去。幾道閃電打下來,眾人自然都看見了不遠處一個墳頭立了一人,也穿的夜行衣,負手昂然、氣度不凡。一時柳小七也出來了,那人便走了過來。柳小七抱拳:“局座。”那人點了點頭。柳小七打了個手勢,兩個攙扶著柳老爺子的人緩緩將他放在樹根下。樹下的眾人都跟柳小七一道走遠了些,只剩下那個局座與柳老爺子兩個,老頭兒胸口還插著袖箭。
那局座從懷中取出了兩塊牌子遞給柳老爺子,一塊銀牌一塊金牌。銀牌是錦衣衛的,上頭刻著“千戶劉全”;金牌是先帝御賜的“如朕親臨”。柳老爺子愕然,拿著兩塊牌子看了會子,都是真的。那局座道:“我就是神盾局之首。”
柳老爺子心中豁然開朗:是了。綠林人哪兒有本事查出許多要緊的消息?除非是朝廷所為。原來自家小七是替先帝的人做事去了。再看這個局座,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正是戲台上最忠的那種忠臣相貌。不禁連連點頭:“好、好!”乃向子弟們招手。
眾人趕忙聚集過去。柳老爺子指著那局座道:“從今往後,你們只聽這位大人的。”
便聽那個局座道:“我是神盾局之首,你們家柳鷹在我這裡做事。”
眾人齊刷刷抱拳:“局座。”那人點點頭。
柳老爺子問:“小七,馮紫英若進去發覺沒人,豈非會搜查出地道來?”
柳小七道:“祖父放心,我們帶了油過去的,方才已點著了那屋子,夠燒一陣子了。”
柳老爺子道:“你竟能猜到他們會追過來麼?”
柳小七道:“馮紫英非等閒之輩,多準備個乙計劃沒有壞處。”
柳老爺子嘆道:“你倒是出息。”乃看了看眾人,“今後家裡之事聽小七的。”
柳小七微微怔了怔,並未推脫,道:“祖父放心,孫兒會照顧好全家。”柳小七本來就得他們家晚輩敬佩,方才又在絕境中救出全家,便沒人有異議。
忽有一道閃電從樹頂閃下來,順著樹身“滋溜”的亮往遠處墳頭。柳四不禁說:“居然是真的!”
有個少年忍不住問:“什麼真的?”
柳四道:“在小七書局裡看的閒書上說,雷雨天樹下最容易遭雷電劈。”
那少年驚道:“那還不快些扶曾祖父離開這樹!”
柳小七微笑道:“我們決定要用這個地道口之時臨時給樹上裝了避雷針。”那少年眨了眨眼。
柳老爺子道:“只是縱然燒了那屋子,未必能哄到馮紫英。”
柳小七道:“馮紫英手底下有的是高明仵作。既尋不著屍首痕跡,肯定會往下挖地道的。這一條地道算是報廢了。”
柳老爺子問道:“這是哪兒?”
柳小七道:“翻過那座小坡就是一坡梅林一座廟,太。祖爺第七子司徒疇生前便在那兒出家修行,法號一僧。”
柳老爺子大驚:“這是一座廟左近?”柳小七“嗯”了一聲。柳老爺子不禁老淚縱橫,哭道,“祖宗庇護……”
柳小七奇道:“祖父,咱們家跟一僧大師有交情麼?”
柳老爺子這會子已快不成了,又被姓司徒的追殺了一夜,大約也不想把秘密帶到地下去。乃輕笑一聲:“一僧大師之母,本是你的曾祖父柳可信之未婚妻。”
柳家子弟連同那個神盾局局座都愣了。柳小七脫口而出:“莫非咱們家祖上犯下的大罪竟是與宮妃通姦?”柳老爺子默然。柳小七怔了半日才說,“難怪不許我們家的男人娶媳婦……太。祖爺這招好狠毒。”
柳家的孩子在外頭放肆了大半年,早已野了心。有個少年便道:“分明他先搶了高祖父的未婚妻。”
柳老爺子道:“倒不是他搶的。是那家人家看他出息、悔了婚。彼時太。祖尚未打下江山,然已有了人主之相。”
柳小七嘆道:“既然知道是曾祖父的未婚妻,他應該把人還給曾祖父才是,哪有人家送來就大刺吧啦收下的。”
那個局座道:“哪裡有那麼簡單,裡頭還扯著許多別的事。你們曾祖父當年也是續弦,原配死時兒子已得了兩個;再有,一僧大師之母是先帝之母的親妹子,皇后無子。”眾人面面相覷了會子:扯上後宮,再明白的事兒都會成一團亂麻。
天上又響了一聲炸雷。柳老爺子悽然嘆道:“老夫這一世,對天子、對朝廷忠心不二,竟落到如此下場。”
局座道:“天下人該當這一亂劫,老大人遲早在青史上能得明證。小七他們這些人也不用再躲在深宮不得見人了。明兒日出之後,正大光明過日子。”
柳小七在旁捏著拳頭朗聲道:“堂堂正正做人!”
柳老爺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局座,再看看四周的柳家子弟,哈哈大笑:“說的是!我柳家早晚光鑒日月!再不過這等暗無天日的日子!”言罷拔出胸口的袖箭,鮮血噴涌而出。老頭兒最後一句話是,“你們可以娶媳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