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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苗苗靠在父親懷裡懶懶的說,“爹你都出去這麼久了。”
賈琮摟了摟她歡喜道:“真真是親閨女,惦記老子。”
陳瑞錦看了賈琮一眼:“林族長為何非死不可。他都那麼大歲數了,你這兩年才改的律法。老人家難以習慣,委實情有可原。”
賈琮搖頭:“沒有什麼情有可原。法律最大的作用是威懾,殺雞駭猴。”
“哦,那蔣淨哥呢。”陳瑞錦悠悠的道,“未成年人情有可原,老人家不情有可原,不大對吧。”
賈琮眨眨眼:“你就知道了?”
“之默方才特意來跟我說的。”陳瑞錦道,“起先收到電報,我以為你必有什麼緣故才留他性命。聽之默說完仿佛也沒什麼緣故。我知道你珍惜年輕人,只是我瞧不出此人值得珍惜。你告訴我,是因為答應了他母親饒他性命,還是因為他未成年。”
“因為他未成年。”賈琮摸了摸額頭,“三百年後的時代給我印記太深。媳婦兒,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一部外國電影,叫肖申克的救贖?”
“沒有。”
“是個越獄故事。有段情節我記得極清楚。”賈琮遂說起《肖申克的救贖》裡頭那黑人獄友申請假釋的情形。“當他年邁,受了一輩子懲罰,只想穿過時光去告訴過去的自己,除了殺人還有許多種方法解決問題。瑞錦,我們是成年人,成長過程中學會了很多生存技能、知道如何不違法的解決問題。未成年人還沒來得及學。所以我對他們特別寬容,想給他們學滿生存技能的機會。如果有的選擇,也許他就不會選這條路呢?”
陳瑞錦思忖良久道:“這個我贊成。尋常少年……漫說少年,就算是那個鑒如和尚、江洋大盜婁金橋、因嫁人起了改過自新念頭的吳金娥,我都贊成多給他們一次機會。只因他們成了如今的模樣,多半是幼年時父母師父教導的,沒的選擇。他們心裡其實存著善念。然一樣米養百樣人。賈琮你自己明白,蔣淨哥並非天性良善之輩。他學好的機會比婁金橋吳金娥大得多。父母先生都教他學好他沒學,吳嬸子教他學壞他倒是學得順溜。你覺得你在給他學滿生存技能的機會,其實亦可能是在給他學滿作惡技能的機會。不知道哪一日他便會拿著那些技能去傷害無辜。他天賦越高,對旁人的損傷就越大。我以為留不得。”
賈琮聽罷長嘆道:“你說的有道理。其實我也一直在糾結。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現實情況,我們如今不可能有什麼心理醫生去幫他。莊兒還在齊國,給他發個電報悄悄動手吧。”
陳瑞錦微微一笑,指了指案上一個青玉獅子耍球鎮紙。賈琮這才留意到鎮紙下頭壓了兩封信。陳瑞錦道:“都是今兒上午剛到的信。一封是之默送來的,一封是柳小七派兵士送來的。”
賈琮打開一瞧,兩封信都是寫給英吉利皇后柳明秋的,寫信人分別是柳莊和柳小七。因為這是弟弟叔叔頭一回給柳明秋寫信,先頭都有一大堆廢話,柳莊的文筆顯見高出他七叔一大截。到後頭說起正事,竟是同一件。柳莊托他姐姐在四年後蔣淨哥年滿十八周歲時使之染疾下世,柳小七托他侄女在一年之內讓蔣淨哥意外身亡。賈琮嘴角抽了抽:“他兩個倒是機靈,都給送你這兒來了。”
陳瑞錦淡然道:“去英吉利的船票不便宜,不如省下一張來。”
賈琮點頭。遂喊通訊兵進來,讓他這就發封電報去齊國。電報中叮囑柳莊儘量照顧到蔣淨哥父母的接受度,具體他自己看著辦。忙完了低頭一看,苗苗不知何時已睡著了,兩口子互視一笑。
方才陳瑞錦心中有事,腹中胎兒乖乖不動。這會子放鬆了,小崽子登時活絡起來。賈琮“嗷”的低喊,伸手輕輕蓋在妻子腹部興奮道:“寶寶再動一個!”胎兒果真又動了。賈琮笑得像個傻子,“這個乖,出來必然比苗苗省心些。”
“那可不好說。”
這日下午,衍聖公派了個人來榮國府。原來崔家的人已上他們家幾處鋪子走了走,發覺處處都有人齊國口音之人晃來晃去,模樣甚是可疑。他們嚇的厲害,跑去驛館尋周冀沒尋著,遂求了衍聖公、托他請燕國官府幫忙。賈琮道:“這個真沒法子。他們既不曾違法,我們便不能趕他們走。再說,如今齊國並沒有人知道崔家的人到了燕國。若趕他們走,保不齊反倒惹得齊國起疑。只略等等,過些日子齊國那頭結了案,這些人自然會散去。”
那人走後陳瑞錦問道:“齊國追得這麼緊麼?可要送他們去外洋?”
賈琮笑道:“哪有齊國什麼事,是我安排的。崔家這群人老的老小的小。驟然到了新環境,老的適應慢小的適應快,混在一起老的會管著小的。我特意讓他們分開住,好少些互相影響。路上之默已同幾個年輕人熟路了,說挺不錯的,思想改造一下就能拿來用。不然我那麼閒,平白無故跑去救人玩啊。”
陳瑞錦點點頭:“這樣也罷了。”她想了想,“不是說有個寡婦?住在哪兒?”
“柳小七安排的,我不知道。有事?”
陳瑞錦笑道:“之默說那寡婦她瞧著順眼。我六妹妹鋪子裡夥計、點心師傅都是熟手了,沒什麼事要她管,她又沒野心做大。妹夫一心學醫不用照看。也還沒孩子。她整日閒得慌。橫豎她自己也當過寡婦。我想著,給她點子人手資源,讓她設法把那寡婦嫁出去,算一件功德吧。總歸她搶了個和尚。”賈琮嘻嘻一笑:她們陳家的女兒沒有低智商。忙打發人上柳小七那兒要崔家的住宿單子去。
這日白天,賈琮自打進了家門就沒出去過,晚上倒是悄悄換了身衣裳,做賊似的從西角門溜了出去,又跟做賊似的敲開了馮紫英家的西角門,連跟著的人都沒帶。
次日衍聖公預備登門拜訪老尚書林海,燕京周報早早派了記者去驛館候著。這會子記者乃是新鮮人物,衍聖公爺倆覺得有趣,跟人家聊了半日,還咔嚓了數張合影。記者遂跟著他一道去了林府,拍下許多親切友好會面的照片。下午,林海親自陪著孔家父子去了燕京中醫學院,張友士便是這學校的教授。記者自然也跟著見證新聞發生。
兩日後,燕京周報緊急出了個增刊。標題是:衍聖公赴京就醫,配了衍聖公父子與張友士大夫的合影。下頭才是他們與林海合影,標題是,先戶部尚書林海會見衍聖公。第二版,衍聖公父子與翰林院掌院學士吳天佑會晤。據悉,衍聖公將在翰林院、燕京大學和慈善清華女子學院分別講課。課目時間表將刊登在本報下期。這報紙一出,士林轟然。衍聖公竟跑去燕國了?!立時有人預備了快馬欲進京聽課,各處分銷商紛紛加定下一期的報紙。
下一期燕京周報果然刊登了衍聖公講課時間表,報紙被一搶而空。而頭版頭條卻不是衍聖公,而另一則報導,京郊林氏族長私設公堂打死族孫案。
這報導掀起的浪頭比衍聖公還大。衍聖公那個唯有儒生在意,這個舉國上下士農工商皆十分留意,霎時傳遍街頭巷尾。人人都說燕國那個狗屁刑部尚書昏聵荒唐,林老族長所為天經地義,燕國胡亂改律法豈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