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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鏢頭眉頭愈發擰得緊了:“等我們作甚?”
有個管事模樣的人忙說:“求問鏢頭,繕國府那些奴才可是當真逃了?逃了多少?”
熊鏢頭道:“到齊吳邊境時便只剩下三十多個了,逃了三百多。”
眾人一片譁然。另一個管事大聲斥道:“他們怎麼逃的?你們沒管麼?你們這麼多人是做什麼吃的?”
熊鏢頭道:“我們只管看護繕國府的主子和行李,並不管奴才。幾百個奴才個個有手有腳,我們哪裡管的了。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土匪也來了將近二十撥,不是我們對付的、難道是他們自己退的不成?我們兄弟哪一個沒帶傷?”
門子立時道:“各位兄弟辛苦了!”
四周又是一陣譁然。有人在後頭道:“既是路有土匪,也難怪他們能跑得了。主子不敢亂動,鏢師又得去打仗。奴才們長著腿呢,只管跑便是,哪裡追得上。”旁人紛紛點頭。
熊鏢頭拿眼睛往跟前掃了一眼:“我們要進鏢局,還請諸位無關之人讓開道路。”眾人還想細問,卻看這些鏢師個個沉下臉、身帶殺氣,遂不敢強問。那門子嚷嚷著分開人群清出道來,眾鏢師牽著馬魚貫穿入大門。
門口眾人一時不曾散去,都議論起如何能使奴才們逃不走。有人便說:“須得給他們上腳鐐,看他們如何跑的了。”
另一個搖頭道:“路上不便宜。除非另外請鏢局押送奴才。”
再一個道:“那得多少錢?可划算?沒聽見方才那鏢頭說的,將近二十撥土匪呢。依我說,不如悉數賣了、回去另買。”
又一個道:“京裡頭奴才不值錢,賣不了幾個錢。”
前頭那個道:“總比跑了強。”如此這般說了小半個時辰才散去,最終也不曾說出個四五六來。
這些日子,京中匪盜愈發猖獗,五城兵馬司依舊毫無辦法。迫不得已,許多人家已請了駐家保鏢。京城有十來家鏢局,只有一半肯接這些生意。其餘幾家說已知道有些飛賊弄到了火。槍,鏢師們拿著刀劍打他們不過。肯接的幾家都同主家議定了,只護著財產、逃奴之事斷乎管不了;主家也沒法子。
時近年關。這日,威寧伯府上派了兩個人出去採買過年的物件,兩日未歸,府上便疑心他二人是逃了。威寧伯誥命冷森森的立了半日,命召集闔府下人到前院來。
不多時,眾人都到了。誥命扶著丫鬟的手緩緩從堂中走出來坐在大楠木交椅上,看了右手邊的婆子一眼。婆子胸膛挺得高高的,拍了兩下手掌。只聽右邊一陣抽泣聲,十來個粗壯婆子推搡著那二人之妻兒來到階前跪下。眾人不禁屏氣凝神、心跳如鼓。
誥命道:“咱們府里傳話是最快的。你們大概也知道了。有兩個黑了心肝爛了腸子的奴才跑了。我也不多說話,只讓你們看看,男人跑了、媳婦孩子是個什麼下場。”乃將臉兒一翻,喝到,“打!一個個的打!從小的打起,打死一個打下一個。”
話音剛落、底下一片抽氣聲將將響起、那兩家的婦孺才剛哭了第一聲,忽聽不知何處有人懶洋洋道:“我從未見過如此愚蠢的主家。”院中方才那股子威嚴之勢頓時讓他掃沒了。
誥命大怒:“何人喧譁!”
只見一個黑衣漢子抱著長。槍悠然走過來。一個婆子喝到:“你是何人!”
漢子道:“誥命恕罪,在下乃福威鏢局的鏢師,你們大爺請來防賊的,差事便是守在威寧伯府前堂正院。在下並非故意聽誥命說話的。你聲兒太大,在下想聽不見也不成。”
誥命瞧了他兩眼,大度道:“既這麼著,你在旁守著便是,不必多言。”
鏢師看了看地下跪的幾個,搖頭道:“俗話說,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人家既已跑了,媳婦可以再娶、孩子可以再生,這幾個與他們何干?誥命打死的不是他們的妻兒,是你自家的奴才。京裡頭如今已沒了人市,奴才這東西已沒處買去,死一個少一個。罷了,橫豎威寧伯府有錢,去別國再買些便是。”他遂又抱著長。槍走回牆邊。
堂前寂然,誥命也一時不語。鏢師又道:“聽說,前幾個月錦鄉伯府走了奴才,他們家立時把媳婦子另許給旁人做老婆,孩子悉數跟後爹姓。那媳婦子如今已懷上了,過個十來年人家府里又添上了個好使喚的丫頭小子。”
誥命眉心一動——這個她倒是沒想過。給他二人戴綠帽子、讓他們的兒女跟旁人姓叫旁人爹,這處置仿佛有趣。且如今府上的奴才逃得厲害,餘下的委實不多了。遂又思忖良久。
那鏢師又笑道:“奴才並不是人,不過是貓兒狗兒的玩意兒。你家的公貓跑了一隻,卻將與他配種的母貓並小貓殺了。你家有錢自然無礙,好賴有些虧不是?哪怕瞧著他們心煩、賣與貓販子呢?總能收幾個錢抹骨牌。巴巴兒打死還得費力氣挖坑埋了。”
誥命眼神已活動了。半晌,她道:“暫且押起來,我再想想。”乃站起身來回裡頭去。地下跪的那些婦孺本以為有死無生,不料峰迴路轉,都驚得癱倒在地動彈不得。
次日,這兩個媳婦子連同孩子都一併被賜給了兩個上了年歲的男丁。兩家人能得了性命,旁的也顧不得了。只是後來威寧伯府逃奴更多了,且都是一家一家走的。府上使了許多法子皆防不住,還查不知他們怎麼走的。
其餘各府也相類。使盡了法子防不住人逃,有些乾脆從鐵匠鋪定製了些鐐銬。奴才們誰有想逃的念頭、被旁人出首了,便鎖上鐐銬。誰知帶鐐銬的時常莫名不見,連鐐銬也一道沒了,如同會飛似的。
大年三十,鏢師們並不放假,依然在各府防備著。威寧伯府也是如此。到二更天,戲樓上已在咿咿呀呀的唱戲,有個媳婦子拎著個大食盒來到前堂。那鏢師依然穿著黑衣,坐在堂下同兩個看守燭火的男人閒聊。三個人跟前擺了張條凳、凳上擱著兩疊瓜子兒,地上撂著一個大茶壺、卻沒茶盞子。那媳婦子道:“王管家說你們辛苦了,讓給你們送些點心來。”
兩個男人笑道:“多謝多謝!我們委實有點子餓了。”
媳婦子打開食盒,裡頭盛著四樣點心,她一樣樣取出來擱在凳子上。乃收拾了空食盒,斂衣朝鏢師跪下。鏢師一愣:“大嫂做什麼?”
媳婦子道:“些許日子不曾得空過來謝大哥。大哥救命之恩,我和孩子沒齒難忘。”乃叩頭。
見鏢師還迷糊著,一個男人道:“上回跑了男人的兩個媳婦子,當中一個便是她,讓你幾句話救下來的。”
“哦——”鏢師點點頭,“委實算是我救了你性命。既這麼著,我受你三個頭,此事就結了。”媳婦子含淚咚咚咚叩了三個頭。
另一個男人嘆道:“自己跑了,老婆孩子險些沒命,心腸也夠狠的。平素竟沒瞧出來。”
鏢師道:“也不奇怪。自由的誘惑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