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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東陽驚愕,不覺扭頭去看妻子。信真驚呼一聲:“他沒打我們孩子的主意吧!我兒才十五歲!”
韓奇沉聲道:“十五歲小麼?我特意來提醒藺大人,若有人攛掇你喊女兒回來,你只管裝瘋賣傻。我家已決意離開晉國, 或去燕國、或去台灣府, 哪怕去東瀛北美呢。我韓某人也不是沒本事,在別國一般兒吃的上飯。”
信真道:“只是韓老太君那麼大的歲數……”
韓奇嘆道:“我們家這是偷跑,唯有先將她老人家設法送走了。早知道伴君如伴虎,不曾想終於有輪到我頭上的一日。”他垂淚道, “我們皆不過是羔羊, 任人宰割。”乃搖頭擺手, 嗟嘆離去。
藺家兩口子看著彼此,良久不曾言語。忽然,信真拉了藺東陽的手道:“咱們儒兒喜歡這丫頭,你知道麼?”
藺東陽一愣:“誰?韓家四姑娘?”
“是。”信真點頭道,“前陣子,我聽他日日說小鹿丫好,就打趣了兩聲,誰知他立時就認了。我……我還以為小鹿丫能做我們兒媳婦呢!還特意給她送了茶葉。這回儒兒說送妹子去大佳臘,其實也想送小鹿丫。”
藺東陽想起韓麓那姑娘,委實不論容顏品行氣度學識無一不是上等,若能做自家兒媳婦自然最好不過。只是……二人又互視半日,啞口無言。半晌,信真咬牙道:“憑什麼好女孩兒都得送去他們家!”藺東陽默然。
次日,該來的還是來了。王太后遣了個嬤嬤給信真送來懿旨,命她出家為道替不知所蹤的先晉王祈福。信真與藺東陽皆跪在地上。信真望著遞到跟前的錦帛一動不動,藺東陽抬頭盯著那嬤嬤一眼不眨。
嬤嬤淡然道:“藺將軍放心,王太后已經替將軍擇定了一門好親事,就是太后嫡親的侄女。”
信真率先從地上爬了起來,望著嬤嬤微笑了一下,伸手指了指門口輕聲道:“滾。”
嬤嬤傲然道:“老奴奉的是王太后之命。”又將懿旨遞過去。
信真接過懿旨,款款走到案前,拿起火柴劃著名,將那錦帛湊在火柴上。嬤嬤喝到:“放肆!你想造反麼?”
信真誦了一聲“無量天尊。”提著燒著的錦帛回身道:“我本方外之人,有什麼反不反的。”火苗霎時吞沒錦帛。
嬤嬤怒道:“藺將軍,看看你的好媳婦!”
藺東陽也緩緩站起來道:“既然嬤嬤知道是末將的好媳婦,就不勞嬤嬤惦記了。你再不滾,只怕再也滾不了了。”
嬤嬤驚覺這屋裡不知何時早已灌滿了殺氣,嚇得打了個哆嗦,陪笑道:“老奴不過是個傳話的……老奴告辭……”撒腿跑了。
信真深深吸氣,直著腰背,話中已帶了哭腔。“東陽,今我有上中下三策,說與你聽聽。”
藺東陽沉聲道:“你說。”
“下策,我依旨出家,伺機逃走,去大佳臘跟孩子們會合。你……再與朋友下屬商量商量可有法子。”
藺東陽冷笑道:“韓奇都預備出逃了,能有什麼法子。還有呢。”
“中策,跟韓奇一樣,闔家逃走。”
藺東陽思忖片刻。“上策呢?”
信真昂起頭大聲道:“反。”藺東陽一驚。信真眼中已滾下落雨般的淚珠子來,聲音微顫。“憑什麼我們的生死榮辱皆得握於他人之手?憑什麼我們連自己和兒女都保護不了?他何德何能將我們當牲畜般利用了又宰殺?說與天下人評評這個理!咱們不像劉侗,咱們造反真真是被逼得走投無路了。”
藺東陽神色大動。他身旁有個小茶几。半晌,抬起手掌重重一拍,將那茶几面子硬生生拍碎了,咬牙道:“好!反了!”
一年前,賈敘趕到京城與馮紫英等人會面,頭一句話便是:在晉國,藺東陽要造反不費吹灰之力;難的是如何讓他造反。賈敘所言半分不錯。藺東陽連藉口都沒編排好,偏他下頭的兵將個個只聽他的話,造反也跟著。不到兩個時辰的功夫,晉王府已落在他手裡了。攻入外書房時,藺東陽赫然看見案頭擱著一塊錦帛,冊封廬州佳媛曾氏為慧妃,明晃晃蓋著晉王金印。藺東陽冷笑一聲,拔出佩刀將那錦帛劈做兩片。
另一頭,韓奇正在書房同人說話,門子進來回說外頭來了個兵士求見。韓奇呵呵一笑,向對座那人道:“好快。”
那人道:“書庫的人都讓先頭那位帶走了,如今這位一沒兵馬二沒護衛,純粹白給。”遂命請那兵士進來。
兵士乃大聲道:“小卒受藺東陽將軍差遣前來請韓大人往王府議事,並告訴韓大人一句話。”
韓奇問道:“什麼話?”
兵士道:“我們將軍說,韓大人不用搬家了。”
韓奇愕然,捋著鬍鬚思忖片刻道:“待本官換了衣裳就來。”兵士行禮而去。韓奇乃向屋中那人道,“你去不去?”
“當然不去。”那人便是馮紫英。“你們晉國內務,我一個燕國官員摻合什麼?”韓奇點了他兩下,更衣去了。
趕到晉王府,藺東陽已坐在正堂上了,只是並未坐晉王之位。韓奇大步走到跟前一躬到地:“多謝將軍。”
藺東陽不慌不忙站起來還禮,二人皆在臣位上就坐。藺東陽乃問道:“韓大人,我已反了。”
韓奇道:“反的好。”
藺東陽微笑,道:“後一步該如何,立誰為晉王,我並無念頭,遂請韓大人來商議。”
韓奇想了想,苦笑道:“說實話,我也沒有主意。我家這兩天日夜不斷打包行李,我和舍弟、犬子也日夜盤算怎麼跑路能不被發現。老弟,你這一手來得太突然了,老哥哥我毫無防備。”乃豎起大拇指,“好樣的!真英雄也。”
藺東陽順杆子往上爬道:“老哥哥莫恭維我了,你只說該當如何?”
韓奇又想了會子,擠擠眼道:“我沒有急才。非但我沒有,咱們這朝廷上下都不是急才。”他手往南邊一指,“那位哪吒乃當世頭等急才。平遙到太原,尋常的快馬不用兩個時辰便可來回。”
藺東陽思忖道:“他會替咱們出主意麼?”
韓奇輕聲道:“他最有經驗不過。依我說,晉國乾脆加入聯邦,對咱們為臣的好多著呢。”
藺東陽捻著鬍鬚點點頭:“拙荊也時常說起,聯邦諸國皆限制君王特權,再沒有伴君如伴虎這麼一說。自打認識了你閨女,我兒也日日念叨聯邦好,恨不能直往聯邦去。”藺東陽不覺微笑,瞟了韓奇一眼。
韓奇道:“聯邦比非聯邦好,此事已毋庸置疑了。你只瞧我那小閨女,自打在大佳臘念了書,學問見識皆超過她哥哥許多。不止我閨女,但凡在聯邦念書的,不論去的是大佳臘是京城是兩廣,連四殿下在內,個個比從前強了。且……”他思忖了會子,“加入聯邦已是大勢所趨。依著長安周報上的意思,秦國加入聯邦也快了。他們朱桐丞相一應國策皆直抄聯邦,秦王依然裝病,顯見是默許的。你看他們的稅制……”韓奇比比劃劃說了起來。藺東陽本是個武將,這些稅不稅的聽不大明白。韓奇說了半日,笑道,“你只要知道,加入聯邦後會有很多錢買最好的火器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