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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國少不得也得了這報紙。司徒岑仔仔細細看了報導數十遍,眉頭擰成結子。他媳婦裘氏在旁好笑道:“看出什麼來沒有?”
“沒有。”司徒岑道,“連個雙關句子都找不出來。”
裘氏道:“這事兒明擺著。賈琮要動燕國的宗族了,且想求天下諸王與他呼應。”
“嗯?我沒看出來啊!”
裘氏道:“他先把衍聖公哄騙去京城治病,又攛掇人家講課,還特特印了那麼大的字唯恐有人看不見:下期刊登課程表。天底下做官的都是儒生,後頭這期報紙遂舉國皆會留意。然後你瞧,頭版頭條是什麼?一個案子寫得如此之細,末尾又是那麼大的字:‘下期刊登本案詳情’。還有什麼詳情?這已經夠詳情的了。故此下期定然不是詳情,而是隱情。賈琮這是挖了個坑等天下人跳進去。權之一物此消彼長。宗族沒了權,官府便多了權,別國也是一樣的。”
司徒岑想了想:“蜀國的宗族委實權力很大。”
“哪國宗族權力都大。”裘氏道,“說不定這回真能讓他成事。”
司徒岑哼道:“這回?那廝哪回沒成事。”遂撂下報紙吃點心。
舉國讀者罵了七日盼望了七日,這七日雪片般的書信從各地飛入京城。好容易盼到了下一期報紙。依然是頭版頭條:林族長案最新進展。燕國朝廷極其重視本案,由太師兼平章知事詹鯤大人親自掛帥細查。後頭是記者採訪了許多知情人評議兩位當事人。有先戶部尚書林海評議林族長、林氏族人評議林族長、林族長之舊同僚評議林族長。死去的那逆子亦有多人評議。什麼狐朋狗友、姘頭粉頭、親戚長輩。看完後人人都覺得,那逆子就是個紈絝,族長是個眼中不揉砂子的好人。報導最末又是一行大字:下期將報導衍聖公孔昭煥、攝政王賈琮、丞相林黛玉等人的看法。
舉國讀者又罵了七日盼了七日,這七日雪片般的書信依然飛入京城。下一期報紙到了,眾人迫不及待等著瞧衍聖公有何金玉良言。不曾想上期是個虛假廣告,本期頭版頭條竟是:林族長案案情出現重大轉機。
原來,上期報紙上刊登了逆子的照片,有個粉頭認出他了,忙拿去給龜公老鴇等辨認。眾人都說極像一個客人,案發當晚上這粉頭陪了他一宿。假如他是那客人,他就不可能同時強。奸繼母。人有相似,粉頭等皆不敢斷定就是他。此人已死且挫骨揚灰,連屍首都沒法子弄來辨認。然而那逆子當日是親口認了罪的,闔族作證。這案子頓時變得是非不明了。
報導最末記者寫道:“倘若此案委實是逆子所為,林家不曾私自處置而是將他送官,官府又豈能饒了他?林家畢竟沒有專業的捕快和仵作。”
正文 第873章
林氏族長的案子令舉國平地生波, 江南塞北皆在議論。假如案發當晚逆子與粉頭在一處,那繼母為何會自盡、為何會留下那般遺書、逆子又為何會認罪?新一期《燕京周報》列了數種推測,前頭幾種還說得過去, 後頭的一種比一種離譜。報上還說,讀者若有猜想,歡迎來信投稿。本報將擇出合理的刊登出來與天下讀者交流。這回比前兩回更熱鬧, 舉國上下的閒人都絞盡腦汁分析,掰出來的故事比報社編輯還離譜。
當事人林老族長此時正在刑部大牢住著。旁人的牢房暗無天日,他的單間卻有窗戶, 窗戶上還安了玻璃。衣食無憂,時常有晚輩老友來探望、丞相的親爹來鼓勵, 只是依然憋屈的厲害。這日上午,耳聽外頭一陣腳步聲, 牢房門開,走進來一個穿白蟒袍的年輕人, 迎著他拱手:“林老您好, 我是賈琮。”
林老族長心中暗喜:林海說過無數次,“老哥哥放心, 等我家琮兒回來就放你出去!”忙拱手道:“王爺,請恕老朽年邁不便行禮。”
賈琮擺手:“您這歲數哪能跟我行禮啊。”抬目一看, 這牢房裡竟然有三四張椅子,案頭還擺著一桌殘局。
林老族長微笑道:“前日林尚書來過一回,同老朽下了半盤棋。他忽然想起要去接孫子,撂下棋走了。老朽不曾動這棋盤, 等他下回來接著下。”
“那老頭真閒。”賈琮嘀咕著扯來一把椅子坐在林老族長對面。“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王爺請講。”
“好消息是,經過那、個、粉頭與您那族孫其餘相好的回憶,那位客人不是您的族孫,您有比較大的可能沒有冤枉他。”
林老族長鬆了口氣:“那就好!”面上不覺笑起來,“我這幾日心裡頭甚是不踏實,唯恐當真弄錯了。”
賈琮道:“壞消息是,我不打算公布上面的那條好消息。”林老族長一愣。賈琮解釋道,“就是說,燕國朝廷和燕京周報不會以官方的形式詔告天下,那粉頭的客人不是您族孫。故此在天下人眼中,那個案子依然是非不明。”
林老族長又愣了會子,忽然明白過來,忙問:“王爺這是何故?”
賈琮道:“林老爺子,您是好人。我知道,您自己也知道。然而您老摸著良心告訴我,您自己以為,您這樣的剛直人,天底下多嗎?”
林老族長捋了捋鬍鬚:“不多。”
賈琮點頭:“我也覺得不多。豈止不多,根本就是極少。不然您老也不會受誣丟官。我若沒記錯,您當年是汝州知州,正五品。而那位繼任知州便是後來的大司馬田朴村,燕國朝廷最著名的陰狠小人之一。”
林老族長有些高興:“此人後死於遊俠兒之手。”
“然而在他死於遊俠兒之手前,他依然做了多年的官,並仗著官職做了許多壞事。其中,他往上升的最關鍵的一步台階便是任汝州知州期間政績甚好。而那些政績本是林老爺子您打的底子,您種樹他摘桃。”賈琮正色道,“您老可曾想過,您若能在官場上稍微圓滑一點,或是稍微不那麼大的氣性、受人誣告時設法向朝廷澄清,那麼田朴村說不定就升不上去、或是升得沒那麼高。那麼他後來害的人就會少一些,汝州的老百姓也可以多過幾年好日子。”
“這……”林老族長捻著鬍鬚沉思。他當真不曾有過這般念頭。
賈琮道:“獨善其身容易,兼濟天下難。沒本事爭取公職也就罷了。身為一個正直的朝廷官員,保住自己就是造福百姓。這一節,晚輩不謙虛的說,您比我家林先生差遠了。”
林老族長連連點頭:“老朽不如林尚書多矣。”
“故此,您雖然是一個好人……”賈琮慢慢的道,“與燕國卻並沒有什麼功勞。”
林老族長道:“老朽委實無功於朝。”
賈琮道:“故此我不能給您特赦。”林老族長愣了。賈琮再說一遍,“您並無大功於朝,故此小王不能給您特赦。”
林老族長脾氣大,拍案喊道:“老夫無錯!何須特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