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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人近日四處聯絡鄉老,欲去知府衙門請願、求我們老爺將子嗣還他們。”
蘇澄眉頭一動:“他還有這個心思?”
“報信之人就是這麼說的。”
蘇澄思忖片刻:“賞他二百錢,讓他幫忙盯著那人。警告他人家是走過綠林的,莫被發現了。”立夏答應著走了。蘇澄低頭思忖片刻,見梅大夫仿佛有些興致,苦笑一下,遂與他說了經過。
梅大夫聽罷想了想:“此人姓什麼?”
“何。”
“不是本地大姓。”
“顯見不是。”蘇澄道,“他家裡窮困的很,當日小雀大哥在府衙大堂供出來的第二個就是他。釘子巷住的多為愚民,唯他是個有腦子的。”乃搖頭道,“既掛念死去的姘頭,又何必搶了好人家的女兒去。”
梅大夫道:“這位何兄只錯在強搶了個女子罷了。身為人子,必當孝順父母。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既掛念舊人,不用娶妻、只買個婢女生子續香火便好。”蘇澄皺眉,偏不知如何與他爭辯。他接著說,“此人怕不會善罷甘休。他本無意娶妻,故此搶了個女人生子。日後他縱有了錢財,父母依然會逼他娶妻。還不如將原先的兩個孩子找回去。”乃微笑道,“這一招怕是掐在了大小姐軟肋上。”
蘇澄偏了偏頭:“此話怎講?”
梅大夫道:“救回被搶女子之事,蘇大人必是贊成的。然我敢說,蘇大人必不贊成連子嗣一道奪走。女人事小、子嗣事大,傷及百姓家之根本。大小姐身為女子、不讓鬚眉,想必內里不服氣。無奈世事本是如此。”
蘇澄抿嘴:“不錯。我沒告訴我老子連孩子一道救出來。我既不說,他下意識便會以為只救女人、孩子依然在搶人的人家。”乃思忖道,“我並不覺得那個姓何的能猜到我爹的心思。”
梅大夫道:“他必沒猜到大小姐是瞞著蘇大人的。但他卻知道蘇大人這等儒生,對著什麼人硬氣、對什麼人軟。”
蘇澄拱手:“請賜教。”
梅大夫笑道:“若是奸臣權宦、惡霸豪強,蘇大人必挺直了腰杆寧死不屈;若是積古的鄉老、病弱的老儒……”
蘇澄恍然:“不錯,這等人若哭訴一番,我爹怕是要投降。”不覺捏住拳頭,“不能讓他們見到我爹。”
梅大夫道:“縱然化解了這一招,只怕此人還有別的招數。終究是走過綠林的人。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大小姐還需連後頭一併防著。”
蘇澄瞧了他一眼:“攔阻鄉老什麼的好辦,綠林人的手段我當真不知道。不如梅大夫幫忙出個主意?”
梅大夫擺手道:“我並不知綠林事。蘇大人手底下不是有許多綠林高手?大小姐不如問問他們去。”
“也對。”蘇澄心想,還有找什麼綠林高手?現明擺著江西副總兵楊國泰就是個從賊道上過來的。梅大夫站起身來告辭,臨走前悄悄說了句話。蘇澄瞭然拱手。
後頭數日,蘇澄楊國泰依然四處抓被搶的女人和孩子。
這日下午,釘子巷十來位老人穿戴齊整,起身往城西郊一處破城隍廟而去。走到半道上,遇見兩伙人打架,生生將道路堵住。老頭兒們想進不能進,想退出來走別的路又讓瞧熱鬧的困住了。過了會子還有人去報官。眼看要從人群中擠出來,又遇上捕快們趕來了,吆喝著誰也不許走。如此這般折騰了足有大半個時辰,老頭兒們才將將脫身。
雖無奈,也不敢抱怨,只得加快腳程往城隍廟趕。那廟雖年久失修,地方卻寬敞。好容易走到廟中,大驚:原本約好了大伙兒共同議事、明日一早往知府衙門請願,竟然只有自己這行人來了,其餘那兩百多個老頭兒全都沒來!遂面面相覷。
良久,有個老頭道:“會不會是他們已商議完了,以為我們不來,都散了?”
另一個張望片刻,指著地面道:“好厚的灰,連個腳印子都沒有,顯見沒有人來過。”
再一個道:“會不會是他們腿腳不利索、走得慢?”
前頭那個連連點頭道:“想必如此。咱們好歹近些。要不咱們等等。”
話雖如此,其實大伙兒心中都隱約有了念頭:旁人怕是都不會來了。不然,他們已在路上耽擱了許久,旁人早該到了才是。足足等到斜陽西墜,再沒半個人過來。領頭的老頭狠狠的跌足:“都是沒用的東西!我兒子同他們說時,一個個答應的好好的。正經要議事一個都不來!”想起被生生搶走的孫子,坐在地下大哭起來。旁的老頭想起孫子,也紛紛大哭,頓時城隍廟中哭聲一片,映在夕陽之下好不可憐。
殊不知,別的老頭原本也都按時出了門的,也依著時辰到了城隍廟。
這城隍廟左近有條大路。約莫一個時辰之前,頭一撥老頭子經過這大路趕去城隍廟。看見路口擺了三張桌子,桌上擺著文房四寶。旁坐了三個人、還站了兩個。坐的是一個帳房先生、兩個管事;站著的是兩個夥計。看見有人來了,夥計敲起鑼來,亮開嗓子喊道:“各位父老鄉親,來瞧一瞧看一看啦——我們是大光明火柴廠招工的——我們廠子占地極大、工錢最高——歡迎各位父老鄉親前來做工——”
這些老頭都是家中強搶的媳婦被官府奪走的,都窮得兩眼一抹黑,兒子都沒找到什么正經活計。聽說有工廠招供,趕忙圍攏上來打探。一個管事咳嗽兩聲,站起來負手大聲道:“我們大光明火柴廠用的是嶺南王氏火柴廠的方子和設備,腳踩流水線作業,預備七個月後開工,投產後將為全江南產量最大的火柴廠。現在急需大量勞力平整場地、修建廠房、安裝設備。要求工人有力氣、肯幹活、聽過工頭的話。每日管三頓飽飯,每月工錢五百文。如果有手藝,工錢更多!”
眾老頭都聽傻了:三頓飽飯、五百文錢!上哪兒找如此好的差事去?都顫聲問道:“去哪裡上工?”
夥計便指道:“從這條桑榆路一直往西南走不足半里地,便能看見我們廠的籌備處。那兒有王管事負責招工。這會子已有不少年輕的漢子去面試了。我們要招大約七百來工人,招滿為止。”
只有不足半里地,老頭們互視了片刻,有個便說:“咱們來得極早,半里地也不遠,不如去他們火柴廠瞧瞧?”
夥計道:“籌備處門口立了大牌子,且有許多人在排隊等著面試呢。這條路上只有我們一家在招工,各位大爺不會走錯的。”
老頭們聽說已有人去了,愈發不起疑心,遂依著夥計所指的路找了過去。
那籌備處實在好找。半道上也能看見幾間矮小破舊的民宅,都沒見什麼人;籌備處跟前竟是人聲鼎沸、老遠便聽見有人吵吵嚷嚷。到近前細看,好大一片莊子!莊門修得又高又威風,掛了兩串好大的紅燈籠。門口一條老長的隊,排隊的全都男子,小的十七八、大的四五十。莊門口也擺著兩張桌子,桌旁坐著兩個夥計。眾老頭再圍上去一問,夥計所言同外頭那幾位一模一樣。只添上了幾樣:東家是京城來的大財主,背後有好幾家王爺撐腰。說是這次開廠子,只許成功、不許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