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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不搭理他,接著喊:“姑娘,你聽我一句話。能嫁給一個體貼的好男人才是女人一生之福,錢財……錢財乃身外之物。”
蘇澄只覺好笑,頭也不回道:“體貼?體貼值什麼?女人懷胎時他有錢請老媽子伺候麼?生孩子時有錢請好穩婆麼?穩婆請的不好,萬一女人難產死了怎麼辦?縱然平安生下孩子,他有錢買補品給老婆補身子麼?孩子初生那一兩年時常要半夜吃奶,他有錢請乳母麼?若沒有乳母,男人縱然體貼也不能自己幫著老婆半夜起來數回餵奶,還不是得老婆自己困得要死起來餵。那可不是一兩日,是一兩年。一兩年沒法子好生睡覺,女人的身子得傷成什麼樣?再有,孩子養大了些有錢請私塾先生……”
那漢子忍不得打斷道:“姑娘好走!”蘇澄擺了擺手。槍,一逕往前走。
婦人還不死心,喊道:“這些算什麼?老實的男人不會逛窯子、結姘頭!”
漢子喝到:“閉嘴!”
蘇澄笑道:“那不是因為老實,是因為沒錢;但凡有了錢立時就不老實了。”她回頭瞄了一眼,見院子裡的人都跟著出來了,立在小雀家門口張大眼睛望著自己。乃輕笑道,“但凡女人瞧不上丈夫,少不得出去結姘頭。不然,那些出去結姘頭的男人,他們所結的姘頭又從哪裡來?”
婦人又欲張嘴;那漢子忍無可忍,抬手扇了她一巴掌。婦人頓時大哭,還欲說話;漢子反手又是一巴掌,斷喝:“閉嘴!再多說一個字、我立時拔掉你的舌頭!”婦人坐在地上愈發大聲哭起來,只是當真不敢再說一個字。哭了半日,見沒人出來幫她,婦人爬起來跑進小雀家對面去了。
見蘇澄越走越遠,小雀二哥竟又拔腿想去追。才追了兩步,讓漢子死死抱住:“追不得!莫要糾纏那個女人!”
二哥喊道:“她模樣好!我喜歡她!”掙扎著依然想去追。
漢子好懸要被他脫了手,只得劈頭又是一巴掌,打得那二哥直跌在地上。漢子喊道:“愣著幹什麼?把他拖回院子裡去!”後頭上來幾個男子,七手八腳硬拖著他進去了。
漢子跟了進去,二哥還在掙扎,口裡喊:“姑娘——我喜歡你——我必對你好的——”
漢子忍不得又是一巴掌,指著他恨聲罵道:“你這糊塗崽子!那種女人留得的嗎?她就是個野婦!沒聽她說什麼?她說去告官、讓知府老爺打死你!縱然你不死,但凡她去了一回,別的女人都學了去如何是好?咱們這些沒成親的男丁再也莫想娶到老婆!成了親的娘家必也拿著告官來訛我們還聘禮錢!”小雀二哥登時愣了。漢子便紅了眼眶子,“若出得起聘禮,咱們何苦來成日哄人進門……風風光光吹吹打打娶個老婆不好麼……”
一語未了,四周眾人也都紛紛紅了眼圈。唯有這二哥還喃喃道:“我當真喜歡她……”
他母親哭天搶地的罵道:“都是那黑了心肝的女人——打破了我家的缸——如今缸都壞了——好生生的缸讓她打壞了——”她忽照著小雀劈頭打去,“都是你這沒眼色的小蹄子!什麼貨色都往家裡拉!”小雀抱頭跳著閃躲,依然被她母親追著打了十幾下,放聲大哭。她母親毫不解氣,轉身去拿牆角的笤帚。小雀趁機撒腿跑了出去。母親在後頭喊,“跑!我讓你跑!有本事莫回來!回來必打死你!”
正文 第712章
卻說蘇澄恫嚇住了小雀一家及其街坊, 故作鎮定從釘子巷逃走,其實早嚇出一身冷汗來,出了巷口反倒微微發顫。乃慢慢的負手踱步, 細思今日之困乃因輕敵之故。滿心只想著小雀不過一小女兒,她家裡也是尋常百姓,自己身上又帶著兵刃火。槍、想來無礙;故此莽撞行事了。若非方才那漢子出頭、讓自己得以趁機嚇唬人, 還不定會怎樣呢。
一面想著,只見巷口橫著的那小街旁停了輛青蓋馬車,迎著蘇澄跑了過來。馬車夫摘下斗笠, 正是賈氏馬行的那夥計。此人跳下車來拱手:“張姑娘。”
蘇澄立時明白了:“周掌柜讓你跟著我?”
夥計笑道:“姑娘好本事,竟自己脫了身。我還琢磨著再過會子便進去救你呢。”
蘇澄鬆了口氣:“多謝!我方才嚇得厲害, 早知道你在外頭我就不怕了。”
夥計不禁大笑,乃道:“姑娘告訴周掌柜你要上工友家逛逛, 他便猜那女工欲哄你回家做嬸娘或嫂子。”
蘇澄眉頭一動:“周掌柜根本不知道我要上哪個工友家逛去的。原來這等事並非獨在釘子巷。”
夥計道:“貧苦人家娶不上媳婦,多半便是這兩樣法子。或換親、或搶親。”
“不止一家、不止一巷、不止一城。”
夥計點頭:“全省皆如此。”
“我的天!”蘇澄望天, “民間到底窮成了什麼?”
夥計眼中露出一絲瞧熱鬧之意來:“縱然蘇大人是個包青天再世, 三年五載的怕也沒法子。”
蘇澄想了想:“那倒不至於。至少我們有人口。早年台灣府四面荒蕪,三五年不也起來了?只是……須得讓百姓休養生息才是。”她徑直爬上了馬車。
夥計詫然瞧了她兩眼, 也坐到前頭抖開馬鞭,隨口道:“莫非姑娘有什麼法子?”
“大略有了點子念頭。還得同蘇大人商議。”
夥計回頭望了眼釘子巷, 奇道:“姑娘究竟是怎麼出來的?我竟想不出他們肯放了你。”
蘇澄笑道:“我嚇唬了他們一番,說要去告官。”
“你當真去告?”
“我想先等等看。”蘇澄思忖道,“方才說了那麼些話,聽的人裡頭就有年輕的媳婦。且等些日子, 看有沒有人清醒。”又苦笑道,“我年幼時就聽師叔提起過‘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也只聽見罷了。這會子方明白其意。”乃輕嘆一聲,“這八個字說的真真好。那些被騙來的媳婦竟多半是認了命的。”
“多半?”夥計道,“哪有不認命的。再說,到了婆家好賴有口飯吃——好容易騙來的媳婦不能餓死,餓死了誰生孫子?不過是娘家倒霉、收不著聘禮罷了。”
“是了。我把這一節忘了。”蘇澄搖搖頭,“那就不用指望她們去告狀了。”
夥計道:“不然,又不是離家十萬里,想逃還不容易?”手臂一揮,催動馬車走了。
馬車吱吱呀呀走了一陣子,夥計略拉了拉韁繩,馬便跑慢了些。他道:“張姑娘,周掌柜說,待從女工家救了你出來,不妨領你去看看菩提角。如今既是你自己出來的,還去麼?”
“菩提角?什麼地方?”
“去年水患之難民,老弱病殘的大都在哪兒。偶爾富貴人家施粥送衣便打發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