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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正值山茶花開的季節,滿院的白山茶重重疊疊的鋪開,淡淡的清香漂浮在水榭亭閣間。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木魚的敲打聲斷斷續續的從宮內傳來,不知撥弄了誰的心弦。
無悲無喜的道姑背對著大門跪坐在團蒲上,三千青絲如寫意的瀑布從肩後齊齊滑落,在地上鋪散開,長睫微垂,輕閉眼帘,虔誠的敲打著手中的木魚。
屋內燃了香,是類似於寺廟和道觀的氣味,氤氳在古樸的廣寒宮裡,平白增添了幾分禪意。
陸茗覺得樓越就像一個入侵者,他的到來打破了這裡的寧靜。
可皇帝陛下並沒有任何負罪感,他直勾勾的望著秦鳶的背影,良久,踱到她身側負手而立,緩慢開口道:“朕近來做了一個夢,這個夢糾纏了朕許久,每每想起皆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聽聞夫人兩年前便在靈雲道觀修行,是得道仙人,可否為朕解一夢。”
皇帝泡妞與常人無異,該不折手斷時絕不手軟,不要臉起來連市井無賴都要甘拜下風。
道姑面不改色的睜開眼,血色的妖冶紅唇輕啟:“貧道修行尚淺,斷不敢輕易妄言。”
非常官方的回答樓越也不生氣,他此行的目的純粹是來找秦鳶嘮嗑的,她會不會解夢完全不是重點。
“朕夢見自己凱旋迴京,在途中遭遇叛軍埋伏,那刺客在劍上塗了□□,朕身負數劍逃到了一片紫竹林中便毒發倒地,本以為氣數已盡,不料被一位黑髮黑袍的姑娘所救。”
說道這他特意停頓下來等待秦鳶的反應。
秦鳶沒什麼感覺,敲木魚的動作並未停下,依舊是一副悲憐眾生的表情:“陛下乃萬民之主,天子之軀,吉人自有天相。”
聲音談談的,軟聲細語,像慢熬的雪梨湯,直入心扉,聽得人雜念全無,陸茗窩在牆角捂著嘴巴打了個哈欠。
她的目光落在秦鳶從寬大的袖口微微露出的十指之上。
白皙纖細又修長的十指宛如上好的羊脂玉,指甲蓋卻染成了黑色,濃厚的違和感撲面而來,就像她這個人,明明一言一行皆是不問世事的道姑模樣,卻又進宮當了樓越的三夫人,天生一副清冷的皮囊,唇色偏似血液凝結而成,還素愛穿黑色收腰長袍,簡直難以描述。
陸茗雙眼放空,皺著眉在貧瘠的大腦里努力搜索適當的形容詞,“妖姑”兩字堪堪冒出頭,一座燭台飛過砸在她頭頂,蠟燭斷成兩截,滾落在她腳下。
不知道哪一點又觸發了樓越的逆鱗,陸茗驚疑未定,撲通一聲跪下:“陛下息怒。”
樓越連餘光都懶得給陸茗一個,長指掐著秦鳶的下顎,盯著她的臉咬牙切齒道:“夫人當真解不出來?”
秦鳶掀了掀眼帘,慢慢抬起眸來,長睫撲閃的那一瞬竟然帶著點嫵媚的意思,可那張蒼白的死人臉端的又是無欲無求的神色:“貧道天資愚笨,不敢隨意解讀陛下的夢境,還望陛下另請高人。”
固執的模樣當真讓人恨得牙痒痒。
上回聽張無鳴提起樓策與秦鳶本是一對相愛的戀人,實屬無奈才將秦鳶送進宮內,陸茗第一反應是樓策想借秦鳶的手暗殺樓越,又或者是讓她勾引樓越,使樓越沉迷後宮無心早朝好引起大臣們的不滿,他方可正大光明的造反。
現在看來樓越對秦鳶確實是蠻上心的,可秦鳶的反應就有點出乎意料了,她非但沒把樓越放在眼裡,言語間也未曾流露出半點勾引的意思,陸茗覺得奇怪,但轉念一想,也許她玩的是欲拒還迎那一套也未可知。
陸茗沉溺在自己的幻想里無法自拔,那邊樓越已經鬆開了秦鳶,沒好氣的哼了聲,拂袖而去。
起居注史說好聽點是個文職官員,說難聽點其實就一干體力活的,陸茗在樓越的白眼中心驚膽戰的站了一天,晚上回去雙腿又麻又酸,摘下官帽往床上一撲,睡著了。
半夜,月光清冷,樹影婆娑,在窗紗上形成斑駁的光影,陸茗抱著被子翻了個身,意識也稍微清醒了些。
房樑上有幾隻黑黝黝的小動物,咔擦咔擦的啃咬著木塊,木屑灑下,如柳絮在空中漂浮旋轉,出來覓食的貓兒從窗外掠過,喵喵叫了幾聲。
一陣窸窸窣窣過後,世界恢復了寧靜,這時,窗外突然響起詭異的腳步聲,沙沙……沙沙……由遠及近,由近及遠。
陸茗以為是巡邏的宮廷守衛,就沒怎麼在意,捂著耳朵繼續做她的春秋大夢。
次日,陸茗又開始繼續她枯燥乏味的起居注史生活,陪樓越更衣洗漱、上早朝、用膳、去廣寒宮碰瓷。
樓越的抗“冷臉”能力明顯比上回強了許多,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搭理他,自顧自的往那一坐,邊斟茶邊看道姑誦經抄書,旁敲側擊的談起他那不知真假的夢境。
“朕昨晚又夢見了那位姑娘,每次夜半,她都會從山上下來為我換藥,她的話很少,手很冰冷,卻長得十分美麗,美得像只鬼魅,後來,我的傷口癒合了,臨走之前我牽著她的手,把她帶去了深山裡的土地廟,我們拜了堂……”
陸茗聽得入神,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怎料樓越卻停在這裡,不願再多說一個字。
他提著茶壺,一遍一遍的斟茶,喝了數杯早已涼透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