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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拜,就不拜。
可男主“但是”什麼?
穆涸卻沒有再說下去,他撩起衣袍,在夕陽斜映的碑前跪了下去。
儘管一陣連綿秋雨剛下過,洗得周圍那遍生的草木油亮。可那白衣上不免還是站了些許塵埃,他這麼講究的一個人,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逕自深深的俯下身。
謝知微對這個動作簡直太熟悉了,他還在疑惑,以男主現在的地位和本事,他不想拜也無所謂,幹嘛還要裝樣子。
楚知是在一旁撇嘴道:“拜師禮,這小子還挺會來事。”
道宗的拜師禮並不繁瑣,雙手高舉至眉心,結太極印,深拜三下即可。但唯一的要求就是神態要恭敬,動作務必標準,叩首時,額頭必須低垂至膝。
當年登天城那次拜師之後,以穆涸的心氣,怕是對他爹九州王都沒這麼仔細的拜過。
奶爸比親爸還親,這讓謝知微足夠受寵若驚。
但很快,他就受到了驚嚇,他發現穆涸的表情有點微妙。他覺得穆涸此時是勉強跪拜,臉上的表情至少會有些僵硬或者不情願。
誰料穆涸閉著眼,神情虔誠、真摯、像是一個信徒在朝拜自己的上神。等他拜完睜開眼時,那雙如點墨一般的雙眸中,甚至還出現了片刻的狂熱。
他起身,定定的看著石碑,重新將放在上面,手指微微發顫。
“師尊抱歉,弟子實在是……等不及了。”
謝知微覺得自己日了狗了,看來除了強迫症以外,男主又點亮了書法狂魔這個屬性……
嘖嘖,難怪他拜自己,難怪他的表情那麼的……一言難盡,那眼睛直勾勾的看的都是碑上的字啊!可惜此時此刻自己身份是個“死人”,要不然把那石碑送給他,也省得他以後日夜惦記著他,啊不,他的墳。
楚知是道:“小子,二師兄你也見了,拜也讓你拜了,接下來你該給讓這兩個人給二師兄一個交代了吧?”
穆涸背對著他,點頭:“不錯,是該交代了,雲姨。”
“好的交給我了,大外甥你就放心吧。”秋重雲笑眯眯的應了一聲,走到顏知非幾個人面前,做了一個恭請的姿勢:“幾位,跟我去丹鼎城走一趟吧,謝真人身上的毒,帳目往來什麼的,問我就行了。”
楚知是一挑眉:“問你?”他拿眼掃了一下穆涸,冷笑起來,“看來是要把我們支開,穆涸,你小子又打得什麼主意?”
“自然是給師尊一個交代。”
顏知非皺起眉心:“穆涸師侄,白師弟就算再罪有應得,他也是道宗的一個城主,理應由道宗處置。你動用私刑不合適,何況,此刻只有你一家之言,並不能證明……”
“轟——”的一聲巨響,似是被一陣狂風席捲而過,青萍劍的光華漫天而起,竟是一道結界憑空而降。謝知微愕然的抬起頭,發現結界裡面只剩下了寥寥幾個人。
穆涸、他和白見著,還有四五個魔宗的小兵。
謝知微眼皮一跳,整個心都懸了起來。
他倒在亂草堆滿的石碑旁,初秋的溫度冷熱適宜,可他的額頭卻直冒冷汗。周圍朦朧一片,外面看不見裡面,裡面也看不見外面。
甚至連絲風都吹不進來,男主這是鐵了心的要……
“動手吧。”穆涸道。
“唰”的聲響次第而起,這是金屬的刮擦聲,謝知微不用看就能猜到這是穆涸吩咐那幾個魔宗的兵將拔出了利刃。
這是要把我和白見著砍成滾刀肉呢,還是剁成肉臊子?
不過話說回來,等了四年才抓到的仇家,男主就只交給幾個小兵小將動手,太沒誠意了吧?
謝知微睜開眼,鼓起勇氣去看,眼珠子快掉了。
只見幾個小兵排著小隊走到他的墳前,圍成一圈,他們手上是拿著金屬器具,卻是鋤頭、鏟子、鐵鍬等工具,明顯不是用來殺人……是挖墳。
謝知微頭上的冷汗更厚了。
他用眼神無聲的質問穆涸:你小子幾個意思?為師把家底兒都給你了還想怎樣?死了還要挖墳看看有沒有藏私麼?
穆涸似有所感,回頭淡漠的瞟了他一眼,道:“別急,下一個才是你。”
說罷,還不等謝知微品出話里的意味。他就轉過身,一步步逼近白見著,居高臨下道:“白師叔,別來無恙。”
也不知穆涸動了什麼手腳,白見著的神智居然清醒的如此持久,他死死的盯著穆涸的臉:“你這個畜生,是你害死了譽兒,你到底要怎麼樣!”
他出離憤怒,竟然戰勝了害怕和心虛,這讓後知後覺感到恐懼的謝知微心生敬佩。
穆涸平靜的站在那裡,任由他吼,過了一會兒才忽然問:“白譽死了,你很難過吧?你不想讓他死對不對?”
這問題莫名其妙,簡直如同廢話,可他的表情卻如此認真,倒讓白見著一陣發愣。
穆涸眸中出現幾分傷感:“你把白譽當做自己的希望,想讓他重振家聲,想看他威震修真界,如今毀於一旦,是否活著了無意趣,很想死?”
白見著反應過來,怒道:“你在風言風語的說什麼!”
穆涸彎下腰,那姿態卓然,像是神靈在普度眾生。他輕道:“四年來,我亦然如此……”
謝知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男主瘋了?
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多少人求之不得,男主說他想死???年輕人玩什麼不好,非要學非主流玩頹廢?
白見著雖和謝知微不在一個頻道,可他的震驚一點也不比謝知微少,他雙眼圓睜,正要說什麼,可一張嘴卻是一口血涌了出來。
他的眼睜得更大了,低頭一看,靠近胸腔的地方插著一把匕首,匕首的另一端就捏在穆涸手中。
那手指白皙修長,也染上了污濁的鮮血,血液順著手腕往下淌,打濕了他的衣襟和袖口,猶如沒入血海的白蓮。
穆涸的臉上卻不見半點殺人時應有的殘忍與兇狠,他的神情仍舊那樣傷感。
他微微抬起頭,對著墓碑的方向,喃喃道:“師尊,冒犯了……若是師尊覺得弟子做的太過,就斥責弟子……幾句吧。”邊說邊在白見著的慘叫聲中,把手中的匕首生生擰了一圈。
謝知微覺得他是真的瘋了,好像還是無可救藥的那種。
試問,誰有本事救這麼厲害的瘋子啊喂。
白見著慘叫之後,兩眼就有些呆滯,好像認命了一般,這是尋常人面對死亡時的本能反應。穆涸將匕首拔出,他的胸前就出現一個幾乎透亮的大洞,由於靠近心房,謝知微甚至能看見裡面一顆突突跳的心臟。
穆涸臉上終於出現一點表情:“疼麼?”
他在笑,就像四年前他面對別人時那種天真無邪的樣子。更像個出塵的仙人了,可雙手卻違和的沾滿了血。
白見著精神有些恍惚,下意識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