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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人多,霜娘不好細問,就只點點頭示意知道了,順勢又問了南香原在何處。
一聽這問話,南香的胸脯就拔高了些,脆聲道:“我原在駙馬府里伺候。”
霜娘扭臉看金盞:什麼駙馬府?她一點也不知道啊。
金盞繼續解釋:“我們二爺尚了靜樂公主殿下,因此在外頭開了府住,南香和春雨兩個都是從駙馬府里調來的。”
怪不得敬茶時沒見著二嫂,又怪不得南香這麼大的譜且對她這麼大的怨氣了。霜娘恍然大悟,一般是做丫頭,在駙馬府里和在她這個註定的冷灶里當然有差別了。
霜娘想了想道:“一下調過來兩個,駙馬身邊不是缺人伺候了嗎?我倒不好意思了,不如叫南香回去罷,留春雨一個就夠了。”南香不想伺候她,她也不想在身邊留個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丫頭呀,雙方都不愉快,又是何必。
這回是春雨答了話:“回奶奶,二爺身子不大好,這兩年一直是公主親自陪伴服侍,並不太需要奴婢們。”
霜娘有點遺憾,看來南香踢不走了,她們得暫時互相忍耐下去了。
接著上來的是四個二等丫頭,一報名字霜娘笑了:“怎麼你們的名字倒是配套的?”
四個翠,巧翠疊翠芳翠彩翠。
排第二個叫疊翠的屈了屈膝:“回奶奶,奴婢原叫二妞,在花房裡伺候,不到主子跟前來,因此也不大講究。這回奶奶這裡補人,奴婢運氣好,被挑上了,大奶奶問了名字就嫌太粗陋了,所以重給改了個新的。”
霜娘見她口齒簡便,來歷交待得清楚也不怯場,再打量一下本人,相貌雖不出挑,但收拾得齊整利落,心裡就有幾分好感,笑道:“你既是花房裡出來的,我看我們院子裡也有幾盆花,就托給你照料,可行?”
疊翠乾脆應下:“請奶奶放心,奴婢一定好生照料。”
見霜娘態度好,站旁邊的芳翠跟著道:“奴婢本名是佳兒,重了四奶奶的名諱,在下頭時沒人理會,這回挑上來,大奶奶聽見了,就叫改了。”
霜娘聽了,料著餘下的兩個翠多半也是為這些原因叫改了名,就不再多問,直接叫下去了。
再下去就是一些小丫頭們及粗使僕婦,只在門外行禮,各各通名報姓,因人數多且隔了點距離,霜娘只覺得腦子裡擠了一堆人名,與人臉對得上號的卻沒幾個,不得不求助金盞。
金盞笑道:“奶奶別急,日子長著呢,處著處著就知道了。不怕奶奶笑話,我來這院裡時日也短,這些小丫頭我也不能盡數分辨呢。”
霜娘聽了這話,腦子裡似滑過什麼,只是那靈機太快,她一時卻沒抓住,只得罷了。
一上午時間很快過去了,因侯夫人病著,各房的三餐都是在各自房頭用的,用過午膳,歇了中覺,霜娘一邊理著自己的衣箱,一邊聽金盞把永寧侯府大致的情況說了說。
☆、第16章
話說,永寧侯府傳到如今的侯爺周進手裡,已是第三代。這一代共有兄弟三個,長子承了侯爵,次子乃是庶出,多年來一直外放各地為官,五年前在任上病逝,其妻二太太扶棺而回,誰知半途中生起病來,竟也隨之而去,夫妻二人膝下並無一個兒女。
再往下是周三老爺,與周侯爺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就住在永寧侯府隔壁的宅子裡。那宅子本是自侯府隔斷過去的,老侯爺過世前給各房分了家,按理周三老爺該另買了宅子住,但周侯爺與幼弟感情好,還叫周三老爺住在原來的院子裡,把臨近的侯府花園那一塊地方都分給他,周三老爺砌起牆來,另開門戶,從外頭看是兩家,其實兩邊來往頻密,仍同一家一般相處,侯府里說起周三老爺那一房來,都以西府代稱。
周三老爺是個富貴閒人,痴迷書畫,未曾出仕,三十歲上原配逝去,後又娶了繼室湯氏,共生養了四個女兒,嫡出庶出各半,看上去數目不少,但因沒有一個兒子,所以在旁人比如周侯爺眼中看來,他仍是子嗣單薄,且要為他憂心。周三老爺本人倒是看得淡,以為命中如此,不必強求。
與二房三房相比,周侯爺這一支就完全稱得上枝繁葉茂、人口昌盛了。
共有六子三女,除第五子早逝外,其餘皆站住養大了。其中長子周連政已請封了世子,娶妻梅氏,乃是安昌伯府的嫡長女,進門八年生有二子一女,極得侯夫人歡心,現掌著侯府中饋。二爺周連深,就是尚了公主的那位。三爺周連恭,庶出,生母是那位蘇姨娘的姐姐大蘇姨娘,早已過世了。周連恭在讀書上甚有靈竅,二十出頭已中了舉人,如今正在家中苦讀,備戰後年的會試,也已娶妻,只是還未有兒女。
四爺周連平,亦是庶出,生母是府里的家生子,他卻是個庸碌的人,也是二十來歲了,文不成武不就的,只在家中混日子。霜娘注意到,金盞對他極沒好感,雖然盡力掩飾了,但說到他的時候語調都是乾乾的,且只說了三兩句,飛快帶過去了。
六爺周連營,喪事剛過,不必多說。
再來是三個姑娘,皆是庶出,與西府一起論的大排行,名字里皆從了個“蘭”字,二姑娘嬌蘭與周三爺出自同胞,年前剛出了嫁,嫁的是同在京里的成襄侯府,五姑娘蕪蘭和七姑娘琦蘭年紀尚小,都還待字閨中。
“因太太病中,姑娘們的請安一概免了,不然上午敬茶時,奶奶就都能見著了。不過也不著急,往後時日長著,慢慢就都熟了。”
金盞在說姑娘們的時候,霜娘一直忍不住走神,沒記得幾句,她的思緒停在說六爺的那一句上,總覺得自己是忘了什麼,硬逼著在腦子裡打轉,轉著轉著,忽地猛然開竅了。
問向金盞:“連你都是太太院裡才撥來的,那這院子裡原來伺候的人呢?”霜娘終於搞明白上午那時她為什麼會覺得不對勁了,她現有的有資格進正房裡伺候的八個丫頭中,竟全部都是拼湊而來的雜牌軍,那原來伺候六爺的人哪裡去了?怎會一個都不見?
“奶奶不知,我們府里的規矩,爺們滿了八歲之後就要搬去外院住了,身邊伺候的人全換成小子們,是不留丫頭的。”金盞說。
“……”霜娘忍住了到嘴邊的一句“這規矩好”,對她來說,再好也沒什麼用了呀,唉。
在金盞的科普中,時間慢悠悠來到了晚上。
晚膳後,天色完全黑下來,院門預備要落鎖時,夜色里忽然來了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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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盞出來,見一行人進得院來,為首的是個臉圓圓笑容極甜的丫頭,忙道:“金桔姐姐好,可是有什麼要緊事?我這就請我們奶奶出來。”
金桔道:“這麼晚了,不必驚動你們奶奶,大奶奶使我來給六奶奶送些東西,你收了就成。”
即命人放下抬著的兩個大箱子,金盞要留她吃杯茶,金桔亦不肯:“我趕著回去伺候大奶奶。”說罷帶著人一陣風般走了。
金盞無法,也不知箱子裡裝些什麼,只得喊人先抬進了堂屋,霜娘披衣出來:“誰來了?怎麼忽然又走了。”
“是大奶奶身邊的金桔,說給奶奶送些東西,不知怎地那麼急,留她吃茶也留不住,金桔姐姐平時不是這樣,為人極和氣的。”金盞關了門道。
箱子沒掛鎖,霜娘直接掀開看了,只見一箱皆是衣裳,另一箱分了兩層,上層是首飾,衣裳首飾皆是素淡顏色,一望即知是送與霜娘居喪期間穿戴的。下層是半箱子銅錢,另有兩個荷包,共裝了十數個金銀錁子。
霜娘看見衣裳首飾還未覺得怎樣,再一看見銅錢,立時明白過來,這必是梅氏私下補貼她的,所以著人乘了夜色送來,又來去匆匆。
三十二抬聘禮只換了兩個嫁妝箱子回來,她臉上是明明白白刻了“窮鬼”兩個字了,霜娘自嘲地想。
金盞瞥著她的臉色,有點小心翼翼地道:“奶奶,可要退回去?”
雖然大奶奶是一番好意,但這樣暗夜授與,又是明晃晃的半箱子銅錢,換上個性清高的人,可能第一感覺未必是感激,而是受辱。她現在明白金桔為什麼走那麼急了,這是免得霜娘當面發現了不肯收,她不好交差,索性快速閃避了。
“大嫂一片好心,我退回去做什麼?”霜娘抓了一把銅錢,快活地笑道,“難得平白髮了筆小財,這樣的好事可不常有。”
霜娘與她想的不同,梅氏選在晚間送來,已是避人耳目照顧她的面子了,人家給她送錢還考慮了她的自尊,她要還挑剔什麼,未免太矯情了。再者,送東西的人都走了,她難道再叫起人來,把箱子抬著給梅氏還回去?那場面才真是難看到不可說,兩邊都要落個沒臉。
金盞鬆了一口氣,笑:“奶奶說的是。”
知道了箱子的內容物,就不好再叫小丫頭碰了,金盞開門叫了春雨來,兩個大丫頭連拖帶拽,把箱子弄進了裡間臥房。
霜娘跟在後面進去,看兩人開了箱,把衣飾等分類擺放,她看了一會不再管了,坐到炕上翻弄起自己的小木筐來。
她想給梅氏的小女兒fèng兩個荷包,她做這個是很手熟的,三兩下選好了用料配色,在腦子裡大概過了一遍就著手開做。等兩個丫頭把東西都收拾好之後,圍過來看的時候,霜娘的第一個荷包已經開始收邊了。
這是個元寶形的小荷包,櫻糙底色,兩面各繡了一小捧金桔,連枝帶葉,金桔黃澄澄,枝葉碧碧綠,十分清新可愛。
“奶奶好巧的手,”金盞不由夸道,“可是要送給大奶奶?”
霜娘手下飛針走線,片刻不停,口裡笑道:“正是,明天我們要去給大嫂道謝,總不成空著手去,我沒什麼值錢東西,做兩個荷包給大姐兒帶著玩。”
金盞笑道:“這就很好了,大奶奶必定喜歡的——啊呀,”她忽然醒覺,“大姐兒亦有一年孝的,這金桔顏色恐艷了些,大姐兒如今上不得身。”
霜娘亦一下靈醒過來,雖穿來八年,但她在賀家沒經過喪事,對這些特定狀態下的俗禮就不大敏感,雖知道有這麼回事,但等閒想不起來。
她把快做好的荷包丟進木筐里:“虧得你提醒,我重新再做。”
便另行捻線配色,這回用的墨藍緞料,兩面各繡一串葡萄,有枝無葉,葡萄又大又圓,胖嘟嘟地擠在一起,看去十分酸甜可口。
一時穿了繩收了口,這個荷包就做好了。在繡葡萄的時候,霜娘已打好了下一個荷包的腹稿,這時毫不停頓,翻檢好材料,又做起來。
金盞見了勸道:“天不早了,奶奶明兒再做罷,大奶奶上午要見人理事,我們下午才去,來得及的。”
“若再有別事耽誤住了呢?”霜娘不肯,“你困了自去睡,這些小東西好做,我一會就做好了。”
金桔無法,只得□□雨先回房去,她自己當然不會去睡,就坐在旁邊等著,過一會就替霜娘剪一剪燈芯。
過得半個多時辰,第三個荷包完工。這個荷包是石榴形,底色黛綠,兩面各繡了一對雛燕,翅膀短短的,肚皮鼓鼓的,綠豆眼伶仃腿,未免色調過於沉重,荷包邊上還滾繡了一圈雲紋。
因趕工的關係,這兩個荷包在繡技上沒有什麼特別,只勝在圖案新鮮可愛,容易討小孩子的喜歡。
霜娘伸了伸懶腰:“好啦,這下安心了,可以休息了。”
金盞全程旁觀,心悅誠服:“奶奶好伶俐的手段,像這樣的荷包,我最快也需得半天才行。”
霜娘笑道:“沒什麼,我成日除了做這個,沒有別的事,做得多了自然就快。”
金盞心中雪亮:速度快成這樣,已儼然是個成熟繡娘了,這位新奶奶在娘家時的日子顯然不大好過。不過也難怪,若是好過,就不會捨得叫她與人沖喜了,更把嫁妝剋扣個精光,這位新奶奶幾乎等於是兩手空空進了門。
這些念頭只在心中一閃而過,金盞面上半點不敢露出,如常服侍霜娘安歇,吹了燈,自己也去外間躺下。
☆、第17章
新的一天,以去向侯夫人請安為開始。
這一次卻沒見著安氏,金櫻出來說,太太如今養病,各房這月的請安都免了,請霜娘回去。
霜娘未敢就走,提出要給安氏侍疾,金櫻笑道:“奶奶的心意我明白,不過金盞也清楚的,太太病中好安靜,連大奶奶要來侍疾,都硬是攔著不許,大奶奶沒法,只好每日早晚來問一問太太的病情,就這太太還嫌她來的太勤了呢。”
金櫻話里的提點很明顯,霜娘聽出來了:侍疾確實不需要,但請安說是不用來,還是來一來的為好,太太見不見是一回事,她來不來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道:“那我就不打擾太太養病了,我明天再來給太太請安,說不準太太在屋裡悶了,又想找個人說一說話呢。”
金櫻見她受教,唇邊的笑意就更加深了些,送她和金盞出門。
不用伺候婆婆,家裡也沒個夫君等她回去,霜娘回去的腳步就慢騰騰的,一路走,一路想看些侯府的布局。
金盞以為她是想賞景,就領著她繞了些路,指點著何處有何好景,也順便將沿途各處的房舍是何人居住或有何用處一一說了出來。
“奶奶看這一片竹林,再過一個月,天氣熱起來,在裡面乘涼極舒適的。這旁邊挨著竹林的就是三房的延年院了。”
竹林里舖了一條碎石小道,從小道出去,再往前走,前面又出現一處院落,看去比延年院要更大些,院門半開著,門口閒站著一個守門通傳的小丫頭,心不在焉的,想來是早起沒睡醒,站在那頻打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