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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連營看她那個懵掉的臉色,終於笑出來了:“你想得也沒錯,確實辛苦的是你,以後我們的孩子也長得像你好了,和你一樣的眉眼,白白小小的——”
他年紀輕,還沒到會考慮子嗣的時候,這時本是玩笑的,但往下一展望覺得有趣就有點認真上了,霜娘叫他一帶,腦子裡下意識出現畫面,想像了一個和她一樣的娃娃,她這一世在親緣上始終缺失,一想不由也跟著怦然心動,就不記得去想生孩子有多麼可怕了,順著和他憧憬上了,兩個人就沒影的事還真很是聊了好一會,直到金盞見時辰過了,來問要不要擺晚飯,才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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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兒的洗三禮後,周連營就不能再在家裡呆著了,周侯爺當初聽了太醫的預估,一口氣給他請了兩個月的假,如今假期滿了,他的腿腳也差不多休養好了,於是收拾了行裝,告別親眷後回去城外大營。
和他前後腳離開的是周連平,周侯爺想整治他久矣,不顧年關將至,硬是趕著請託了人走完了手續,火速把他塞進了五軍營,為防他給小兒子搗亂,或是惹了禍連累人,塞的是左軍營區,和周連營不在一處。
據說周連平得知消息的那天,差點想把自己的腿敲斷了以逃避從軍,可惜終究沒能對自己下得了這狠手,只有哭哭啼啼地被踹走了。
連著又飄過兩場雪後,時令就邁入了新年,與往年相比,永寧侯府的這個年過得格外有些冷清。
三房在外任上回不來,只能讓人送了兩車年禮回來,都是些湖北當地的名產,也有給各房捎的禮物,霜娘也收到了,是兩匹有當地特色的錦緞,除此之外鄭氏還額外給她寫了信,信里很雀躍地告訴她,她已經有喜了。
“呀,還是出去好嘛。”
在家這麼多年都沒信,出去半年多點就有好消息了。霜娘很為她開心,忙從自己的私房裡預備回禮,安氏那邊一定也接到消息了,她冷淡庶房但也沒刻意虧待過,年後應該會打發人送一批東西過去,她正好可以搭著一併送去。
周連營和周連平離得近,但也都沒回來,這就顯出武職的特殊和辛苦來了,近年關時各個衙門都封印落鎖,大小官員都放了年假,可以回家過個消停舒服的年,只有軍里例外,雖然不需操練,但大部分人仍要值守,高級一點的武官才可以有輪休。
周連營也可以攤上,但他先時休了那麼久,該著他的差都是同帳的韓飛替他兼著的,他一回去,韓飛各種邀功自誇,所以這時他只好發揚了風格,把假全讓給韓飛了,他獨個在營里頂上兩個人的份。至於周連平,周侯爺替他捐的是個把總,這級別還不夠輪上他,得先煎熬上幾年再說。
一下少了三個成年男丁,加上還有孝,饒是還請了西府那邊一起來過的年,也怎麼都熱鬧不起來。
周侯爺心有感嘆:“往常覺得我家子孫也算昌盛,如今看,還是少了些。”
周連政笑道:“父親差矣,就是我再多出兩倍的兄弟來,等大了有了出息,也自然都要向外騰飛的,若都窩在家裡,父親才多有愁思了。”
周侯爺一想,正是如此,便摸著鬍鬚又欣悅起來。
到了初十,西府那邊靜悄悄地一如往常,侯府這邊則已經到了出孝的日子,一套祭禮走完,各房都換了陳設,門楣上挑出大紅燈籠,鮮艷的擺件都擺出來,暗沉沉的衣裳也都脫下來了,穿紅裹綠的丫頭們在甬道上來往行走,這時再往宅院裡看一看,終於能看出些新年的喜慶來了。
霜娘事先預備有幾套顏色亮些的衣裳,但她還沒來得及上身,已經又收到了分別來自安氏和梅氏的補貼,都知道她的守孝期比別人的長,以前縱有鮮衣隔了幾年也穿不得了,安氏大手筆地一次性令針線上給她趕製了八套送來,梅氏那邊少些,也有四套——冬衣不同其餘三季的衣裳,用料做工都要費出幾倍的錢來,一件帶風毛的襖子抵得上尋常人家一年的用度,收得霜娘都有點手軟。
安氏那邊的也罷了,長者賜,不能辭,還叫梅氏這麼補貼霜娘就有點不安,她的為難之處在於,安氏的禮是不用還的,但梅氏那邊是需要的。可要是還同等價值的,當年她的婚事就是梅氏一手經辦的,最清楚她的底細,縱然她攢了幾年家當現在能還得起,那也明擺著是打腫臉充胖子,梅氏送她禮是好意,她這麼逞強還禮,反倒給弄尷尬了。可要照便宜了還,那不就是占人便宜?人家幫她一回是救急,她沒那麼大臉還讓人家救上她的窮啊。
她這個話不好說,就存在心裡琢磨,還是金盞從家裡休假回來,看出來了,倒奇怪道:“奶奶多想什麼,大奶奶是長嫂,又管著家,照顧著下頭的弟妹是分內事,奶奶難道還見外不成。”
霜娘嘀咕:“你說照顧,可並沒聽說四嫂那裡也有。”古來至理,不患寡而患不均哪。
“這不一樣,”金盞笑了,“大奶奶嫁來那年,六爺才十歲,算是大奶奶看著長大了的,說是弟弟,其實和晚輩差不多,大奶奶一直就多有照顧,加上六爺又是大爺嫡嫡親的同胞兄弟,更不同了,四房那裡如何能比。”
又道:“我和奶奶私底下說著玩,我越性再說一句,大奶奶照顧著些六房,太太在上面看著也放心呢。奶奶如今出了孝,多少要往外頭應酬起來,就不好再和先前一樣省事了,該置辦的都要帶著置辦起來,但六爺剛當差,手頭上未免不寬裕,奶奶又是小兒媳婦,在家輪不著管事——其實我看太太的意思,倒是願意讓奶奶管一些的,只是不提在外頭的三奶奶,前面也還有個四奶奶,這要生繞過了她,她生起事來,白白鬧得不安靜,所以罷了。奶奶既不管事,就沒處尋進項,這麼一來,不正該著是大奶奶做人情的時候?其實也不過是些日常吃用,又不要抬了金山銀山來,大奶奶何樂不為呢。”
這道理不複雜,金盞一說出來,霜娘也就明白了。
她先沒想到,是因為她理智上知道沒分家的情況下,群居的不管多少親眷都算一家人,但在感情上,她更多的還是承繼了後世的觀念,習慣了以個人的小家庭來劃分結構。梅氏對她來說,是同等的妯娌,那哪有叫人總貼著她的道理?她可不樂意做個極品弟媳婦,緊巴一點有緊巴一點的過法,怎麼也比占便宜沒夠強。
但從此時風俗來說,梅氏身上“長嫂”這兩個字是很有分量的,她還是一個大家族的管家人,那往下貼補一下剛立業還沒來得及出成就的弟妹們是很正常的事——當然如金盞所說,還可以順便刷一刷婆婆的好感度,真心不賠。
“你說的是,那橫豎我閒工夫多,就給小侄兒再多做兩套小衣裳吧。”
霜娘不好鑽牛角尖,讓金盞這麼一解說,也就想開了,高高興興地穿了新衣裳,往正院請安去了。
☆、第114章
周連恭十八歲時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武安伯府的嫡次女鄭姝為妻。
彼時他新中秀才,又得嬌妻,鄭氏溫婉清麗,忠厚柔順,從相貌到性格都很合他的心意,周連恭以為從此終於有了一個可以說體己話的貼心人,陰鬱多年的內心生出亮色,對未來有了許多美好想像。
然而新婚不到一個月,他的想像磨滅了大半。
因為鄭氏的柔順不只對他,對別人也是一樣。
從新婚妻子嘴裡聽到感激蘇姨娘的話時,周連恭如被當頭澆了一桶冷水,他看著鄭氏什麼都不明白的天真的笑臉,心底湧出暴虐情緒,他用了極大的意志才壓制住自己,沒有把手邊能摸到的物件都砸到稀爛。
冷靜過後,周連恭試圖做出一些努力,暗示妻子疏遠蘇姨娘,然而很遺憾,他們相處時間太短,暫時沒有點亮夫妻同心的技能,無論他如何設法,鄭氏總是很容易被蘇姨娘幾句好話帶過去了。
周連恭到此時才明白,周侯爺為什麼給他選了這麼個姑娘為妻——是的,名義上是父母之命,其實就是周侯爺獨個拿的主意,安氏那時候已經不肯搭理庶房的事了,憑周侯爺選了誰,她都不反對。
而周侯爺早就想定了,特意給他挑了個性格軟弱沒主見的妻子,如此才方便蘇姨娘拿捏,他年紀小時城府太淺,雖然盡力隱藏了心事,但終究還是漏出一些,讓周侯爺看出他不肯和蘇姨娘擰成一股繩,所以另闢蹊徑,從他妻子下了手。
周連恭恨極了。
但他不敢再輕舉妄動。
蘇姨娘不足為慮,但他無力對抗自己的父親,只要在永寧侯府的範圍之內,他就翻不出周侯爺的五指山,可叫他就此認命,和蘇姨娘站到一邊,他寧死也不願意。
其實要說蘇姨娘真的對他做過什麼過分的事,周連恭也說不上來,除了剛喪母那一段時間,蘇姨娘很熱切地想以他母親自居,讓他很不舒服之外,他們似乎沒有發生過別的不快了,而蘇姨娘後來察覺出他的憋火之後,也識相地不再那麼逼著他了,但他就是還不喜歡蘇姨娘,就是不願意把自己和她歸到同一房去——明明他生母在世的時候,他對這個小姨並沒有什麼反感的。
——大概他就是不喜歡她那麼快地就試圖要取代他生母的位置,而之後周侯爺始終不放棄的推波助瀾,更激出了他的逆反心理罷。
哦,對了,其中還有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他發現他的妹妹被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蠢貨。
在這件事上,周連恭有疏忽,也有無奈,疏忽是他多年自顧不暇,對妹妹的關心不足,無奈則是即便他想關心,作為男丁,他也無法干預到妹妹的教養。
總之這一切導致出周連恭最後的想法是,雖然生在錦繡窩裡,然而也是荊棘叢中,他想活出自己希望的人生,只有同平常百姓家的子弟一樣,努力讀書上進,有朝一日博個外放,離開這讓人窒息的家。
為了這個願望,足有七八年的時間裡,他過著如同苦行僧一樣的生活,他不放縱自己有任何多餘的享樂,甚而連妻子都冷落,這一方面是因為他看著鄭氏同蘇姨娘親近就有氣,偏偏又不能明說;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心底有個隱秘的恐懼,他怕他假如有了子女,周侯爺會讓蘇姨娘插手養育。
假如這一幕發生,那他這麼多年來的作為又還有什麼意義?他是同蘇姨娘保持了距離,可他的妻子,他的孩子,統統被拉攏過去了。
與這可怕的景象相比,他寧可憋著自己,連丫頭都不碰。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趕在而立之前,他熬出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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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任的文書下來,周連恭帶著妻子離開侯府的時候,就拿定了主意要把她重新打造,按著自己的心意從頭教出個樣子來。
雖然鄭氏的年紀已經偏大,性格更早已定型,不是學習的好時機了,但周連恭並不放在心上,他跟鄭氏相處少,但自己的妻子是個什麼性子他還是留神拿準了的,她缺的就是一根主心骨,以蘇姨娘那麼粗劣的手段都能把她哄住,他難道會扳不回來?
就算教不出十成,七八成總沒什麼問題。
周連恭在家受掣肘多年,憋了一肚子說不出的火氣,幾乎是前腳出府門,他後腳就想去拎著鄭氏的耳朵把真相全部傾瀉給她了。
只是路上人多耳雜,他不得不又憋了一段時間,直到晚上投宿驛站,他吩咐了一番車馬安置,簡單用了晚膳,洗漱過後,立刻把要服侍鄭氏上床安歇的銀柳趕了出去。
鄭氏見他動作,僵在床邊不敢動了,她太久沒有在夜晚時和丈夫共處一室了,緊張地抖著聲音道:“爺,旁邊還有一間空房,我讓人收拾過鋪設好了。”
周連恭知道這妻子如今怕他怕得厲害,原來打算好好和她說話的,結果讓她一開口就弄得心情差起來,涼涼道:“你這是攆我?我為什麼要去隔壁住?”
“我不是這個意思——”鄭氏見他臉色不好,更緊張了,也有點糊塗,他們不在一處住很久了,以前不都是這樣嗎?雖然她這回跟出來想得個孩子,可現在在孝期內,做不了什麼,那又有什麼必要住一起呢?
周連恭沒聽她的辯解,只看出來她確實不想跟他同住一室的意思來了,臉色這回真放沉下來:“這些年我不管你,你日子過得太自在,是不是都已經忘了你還有個丈夫?”
“……我、我沒有。”鄭氏快嚇哭了,完全不知道為什麼出來第一天,他就換了畫風,只好拼命想自己是不是又犯了什麼錯,礙著他的眼了,卻又想不出來,她趕路的時候都坐在車裡,他則在外面騎馬,兩人都沒有什麼交集,哪能得罪上他?
周連恭心頭火氣更重了,他開始意識到自己想得太簡單,看她這模樣,好似把他當成了洪水猛獸,夫妻關係糟成這樣,他說什麼她明面上都不敢反駁,一徑附和,可心裡又哪裡真聽進去了?
蘇姨娘的事,暫時不能吐露了,他要她真真切切和他站到同一陣線,而不是像被他恐嚇脅迫了一樣。
周連恭按捺著自己平了平氣,走過去,打算今晚先隨便聊幾句,慢慢把她的心態擰過來再圖以後。
隨著他身形的靠近,鄭氏頭都不敢抬了,而她這動作成功地又激起了周連恭的火氣——
不過是另一種。
昏黃的燈燭下,她露出的一小半側臉溫潤如玉,脖頸彎折著顯出一個格外修長的角度。
前文已敘過,周連恭過了多年苦行僧一樣的生活,幾乎不近女色。
但他明明是個有妻子的男人。
被粗魯按倒在自家裡帶出來的才鋪好的柔軟錦被上時,鄭氏驚愕過度,瞬間差點以為自己要挨打,灼熱的吐息鋪面壓下,她鎖骨處先挨了刺痛的一下啃咬,然後密密的親吻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