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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庭覺得有些難以解釋。
原主對先皇是湧泉以報知遇之恩,原主也當真是個基佬。要說這種崇敬愛戴里一丁點兒慕艾之情都沒有,那也有些絕對。但先皇可是正兒八經的直男……所以原主是默默放棄了對吧。
小皇帝見他一直不答,不由心中酸澀。
歐陽庭斟酌片刻才道:“陛下多慮了。微臣一絲一毫褻瀆先帝之心也不敢有,況且將軍百戰死,又何必連累妻小。”
“那你,為何不肯輔佐朕呢?”小皇帝仰起頭來,眼中閃動著某些看不明白的光亮。
歐陽庭搖頭道:“於治國一途,靜安比微臣更合適。”
“亞父!”小皇帝突然低喝一聲打斷他,“朕就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一定要走,不肯留下來陪朕!”
歐陽庭看著他的臉,腦中湧現的是前幾個世界裡這同一張臉或有心或無意破壞的情景。忍不住皺起眉來:“……陛下何意?”
“朕,朕……我不會殺你亞父!我也會讓你一直當著攝政王,你不想當官我也不逼你,你的手下只要沒有謀反之心都不會有事。”小皇帝急急道,“你留在我身邊好不好?”
歐陽庭看著他的眼睛實在忍不住道:“為甚麽?”
“因為,因為朕對你——”
玉鏡猛地睜開眼睛,黑乎乎的屋內有種隱秘的壓抑。許是做了噩夢,他卻半點都想不起來。擦了擦額上的汗,終究心神不寧。輾轉反側無法成眠,索性起身坐到窗下,望著黑沉沉的天發呆。
一個黑影唰的從屋頂翻下,落在窗前,一把捂住玉鏡的嘴低聲道:“噓——”
玉鏡眨了眨眼,微微點頭。
那人笑嘻嘻鬆開手:“聰明。”
玉鏡奇道:“阿虎?”這就一時惱恨,“你這些日子去了哪裡?為何不跟著保護王爺?!”
“我本來就是王爺派來保護你的。”阿虎穿著緊身黑衣,仿佛與廊下夜色融為一體。
玉鏡皺了皺眉:“算了,那你現在……”這就大驚失色道,“莫非是王爺遇險?”
阿虎連忙擺手:“你別胡思亂想,不過是王爺派我來找你。”
玉鏡一喜,卻又生疑:“此刻?”
阿虎煞有介事點點頭:“王爺讓我帶你去個地方,悄悄走,不可驚動旁人。”
玉鏡皺皺眉:“可王爺沒和玉鏡提過。”
阿虎眨眨眼:“怎麽,你還信不過我?”
玉鏡不動聲色,窗下的手拂過桌邊抓過燭台:“那,可有王爺的信物?”
“信物?”阿虎轉轉眼睛,自懷裡仿佛掏著甚麽道,“有有有,看我差點兒忘了——”
玉鏡便握緊燭台微微探頭看去,卻眼前一花頸後一痛,跟著就軟下身來。
阿虎甩甩手,瞄了一眼玉鏡還抓著的燭台道:“還算我機靈。”
這就嘿嘿一笑,背起玉鏡閃身去了。
第69章 一往無前
軟轎搖搖晃晃進了宮城,禁軍跟在後面,蜿蜒而行。
小皇帝下了轎子,望著沉沉夜色,幽幽一嘆。
轎旁打著帘子的德公公心裡難受,忍不住小聲道:“陛下?”
小皇帝定定神道:“丞相呢?”
德公公便轉目一看,張源理快步上前道:“陛下。”
小皇帝垂下眼睛輕嘆道:“陪朕走走。”
“……是。”
德公公極有眼力地令侍衛宮女都遠遠跟著,也沒忘打發人往太后那兒報了平安。
張源理行在小皇帝身後一步,恭恭敬敬一言不發。
“張卿,可怪朕?”
張源理等了許久等來這一句,便苦笑著謙恭道:“陛下聖明,所行必有因由。”
“那就還是怪。”小皇帝回頭看了他一眼,“你與亞父,也是多年摯友。”
張源理一句“臣忠心日月可鑑”已在嘴邊,此刻卻硬生生說不出,只得再道:“陛下聖明。”
“聖明?”小皇帝嗤笑一聲,“李太白說‘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丞相今日陪朕飲一杯吧。”
張源理打個躬:“陛下美意原不該辭,但臣尚有些許公務。”
小皇帝嘆口氣:“也是,能抗皇命的,也只有天下公務。”
“陛下要仿先聖,自然得勤勉朝政。”張源理不疾不徐道。
小皇帝抿了抿嘴唇:“看來丞相是不肯原諒朕了。”
張源理跪下道:“微臣不敢,心裡唯忠陛下。”
“你不解釋,就不怕他誤會你麽?”
“不怕。”
小皇帝一臉難掩的驚訝,張源理微微一笑:“正陽心有丘壑,目光如炬。”
小皇帝哼了一聲方不情不願道:“起來吧。”
張源理謝恩伴駕,隨他慢慢走過宮闕殿閣。
小皇帝輕輕道:“張卿,你說是人生如夢,還是夢似人生。”
張源理拿不準他想說甚麽,是以不言。
小皇帝又道:“朕自小就會夢見三山五嶽,而朕遨遊其上,好不快活。”
張源理抿唇道:“天子非凡人,自然超脫凡塵。”
小皇帝道:“這些阿諛之詞從張卿口中而出,倒叫朕耳目一新。”
“事實如此,臣又怎敢欺瞞。”張源理跟著他走過外庭,“聰穎如陛下自然曉得微臣心中牽掛摯友,卻一言不發。此馭心之術,微臣嘆服。”
“……朕允了他。”小皇帝苦笑道,“亞父要走,天下誰人攔得住。”
張源理心中悲喜交加:“謝陛下!”
“高官厚祿留不住,江山天下留不住,朕……不是先皇,自然也留不住。”
張源理肅然:“陛下!此言——”
“此言差矣麽?”小皇帝搖首望天,“他是不認的,旁人怎麽想都不是他心中所念。”
“並非差矣乃是繆甚!”張源理強壓怒氣道,“正陽對先帝唯有忠心!陛下究竟是聽了甚麽讒言,竟這般,這般辱沒先帝麽?!”
小皇帝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才道:“是朕一時失言了。”
張源理深吸口氣道:“不過陛下能言此,足見陛下也到了年紀。莫非有了中意的人選?這也極好,明年大婚正好親政。”
小皇帝聞言只覺哭笑不得,呵了一聲方覺意興闌珊:“丞相專會敗人興致。”
“為陛下計,亦為摯友計。”張源理挺直了腰背拱手,“他名已褒貶不一,還請陛下高抬貴手。”
“你覺得朕能怎麽著他?”小皇帝再呵了一聲,“殺了,放了,還是抓了綁了關起來?張卿啊張卿,若不是朕曉得你早有家室,免不得要疑心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