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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大人壯年早逝,朕深感遺憾。你孝心可嘉,杜大人在天之靈,一定會知道的。”
淑太妃手捏帕子,帕子上繡著一株勁松,別出一格。她十指纖細,捏帕子的手勢透著美態。拭淚時,哀傷中不失端莊,連低頭的樣子都帶著優雅。
“舅舅在世時,常教導臣妾,萬事以大局為重,不可一念之仁,埋下隱患。臣妾多年來,一直謹記舅舅的話,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偏差。許是臣妾的性子使然,尤其不願見到別人犯糊塗。每每想提醒,又怕惹得別人不快,思量再三,唯陛下知道臣妾的為人。是以,有些事情,臣妾…不吐不快。”
“有話請講。”依舊是平淡的聲音。
“陛下,今日臣妾聽其他的太妃太嬪們提起,說皇后娘娘許諾她們要替公主們尋駙馬,嫁在京中,不知陛下可有聽過此事。”
元翼望著她,神色難辯。
淑太妃見他遲遲沒有出聲,輕聲道:“許是臣妾想多了,皇后娘娘是一片好心,可憐公主們的遭遇。但婦人之仁,只會害人害己。臣妾並非有意摻和朝政,只是替陛下擔憂,朝中內憂外患,公主們即生在皇家,就應該肩負起自己的責任。遠嫁和親,結兩邦之好,是永固的法子。”
“說完了。”清冷的聲音又響起,似乎更冷,如冰封一般。
淑太妃心一涼,“陛下,是臣妾多言。”
“淑太妃能事事想到前頭,朕心生佩服。但皇后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江山穩固,不是靠和親就能解決的。朕若讓公主們和親,與木閹賊何異?淑太妃曾是木閹賊的掛名弟子,有此想法,不足為奇。”
“陛下…”淑太妃震驚地抬頭望著他,眼裡含著淚花,滿臉悲痛。他怎麼可以,把她和閹賊相提並論?
他怎麼可以這麼說她?
她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他。為了他,她進宮為妃,侍候那噁心的男人。為了他,她百般謀劃,得到國師的另眼相看。為了他,她在後宮步步為營,幫他打探消息。
為什麼?
他居然半點情面都不顧,在她面前護著姓傅的,他將她置於何地,將他們早年的情份置於何地?
“淑太妃,今天的話,朕就當沒有聽過,你好自為之。”
“陛下…”
“朕始終記得多年前,杜大人的幫助,一心感恩在心。看在杜大人的份上,朕都應該給你體面。你在西宮為大,是朕對你最大的體面。但你若想插手其它的事情,休怪朕不容你。”
淑太妃慘白著臉,他說的話,她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她以為自己是不同的,在他的心目中應該是獨一無二的。他從未對任何女子假以辭色,唯獨能與她說上話。
那時候,他是剛出宮建府的皇子,沒根沒基的,萬事受阻。也就是舅舅,十分看好他,常給予方便。
要不然,憑他一個沒有幫襯的皇子,哪裡能隨意出城。不能出城,他私底下的那些動作哪裡能順利完成。
說到底還不都是舅舅的功勞。
後來日子一久,一來二去,他與十皇子常和舅舅打交道,她和表妹認識了他與十皇子。
表妹和十皇子兩情相悅,她以為,她和他應該也是彼此心生好感的。他性子冷清,她一在等,等他開口的那一天。怎知世事難料,不知陛下從哪裡聽說她,把她召進宮。
她哭了許久,想了很多,她願意為心上人犧牲所有,包括自己。
可是現在,他已是天子,而他的身邊,卻是姓傅的。憑什麼?姓傅的什麼都沒有為他做過,憑什麼能得到他全心的寵愛。
在他身邊榮耀的一切,本應該都是她的。
是的,都應該是她的。
他不能人道,姓傅的遲早會和姓成的一樣,背叛他,給他蒙羞,離他而去。到時候他就會知道,誰才是最愛他的人,誰才是永遠不會離開他的人。
“陛下,是臣妾想多了。臣妾只想著陛下您的不容易,不願意看到有任何人破壞陛下您好不容易得來的江山。既然陛下心裡有數,那臣妾就告退了。臣妾會日日為陛下祈福,祈求佛祖保佑陛下萬壽無疆,元氏王朝永世存在。”
元翼不置可否,微眯著眼。
他的江山,要是靠一個女人天天吃齋念佛就能保住,那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李長海,派人監視西宮,若是淑太妃有什麼異動,即刻來報朕。”
“是,陛下。”
李長海見他起身,忙取來大氅,披在他的身上。
一出門,揚揚灑灑的雪花就飄下來,空氣中有一絲甜香之氣。
“陛下,今日是臘八,皇后娘娘吩咐御膳房熬了臘八粥,分派到各宮,連奴才們也沾了光。”
原來已到年關,他望著灰濛濛的天,雪花似灰塵一樣飛揚,落在臉上,冰涼一片。
半晌,他抬起明黃的靴子,朝永澤宮走去。
芳年倚在殿門口,不知在看雪,還是在等他。
“你怎麼在外面,可別著了寒氣。”他牽著她的手,她的手有一點冰。
“我在等陛下,方才聽宮人說,淑太妃從御書房那邊過來。我想著,不知她是不是對我有什麼不滿的地方。我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明明我是好意,知道她喜歡清靜,特意給她修一座佛堂,她為何不太開心的樣子。陛下,您可以告訴我嗎?”
說話間,兩人已經進了內殿。
元翼幽深的眼神睨了她一眼,她此時的模樣,特別像偷吃完的貓。心裡得意,還明晃晃地裝糊塗。
“你高興就好,何必管別人怎麼想。”
“我聽陛下的,以後行事只管自己痛快。至於他人怎麼想,於我無關,誰叫我是將門虎女,不虎氣些,似乎有損我爹的威名。”
元翼沒有說話,坐著喝了一口茶,眼有笑意。
她眯眼笑著,坐到他的身邊,替他斟滿茶水。
第114章 西宮
內殿內燒著地龍, 僅著輕薄的單衣即可,香氣繚繞的熏籠, 透出橘黃的光。兩人皆是坐在靠榻上,中間的桌子中擺著點心。
“既然說到我將門虎女的身份,我倒是還想到另一件事情。太上皇與太妃太嬪們雖遷到西宮, 但西宮原屬六宮,是後宮妃嬪的居所。尋常人家中, 一府之中往往會住著幾房兄弟。樹大分枝,父母去世後, 兒孫們要各立門戶。有分府另居者,還有一府同居,但以牆為界。太上皇是陛下的兄弟, 為了避嫌, 我們兩房人應該劃清界線。”
元翼眼裡的笑意加深, 看著她。
她清了清嗓子, “陛下,若不然,我們把西宮用牆隔起來吧。否則太妃太嬪們四處亂竄,到時候瓜田底下, 就怕傳出閒話。”
歷朝沒有過在宮中砌牆為界的先例,那是因為太妃太嬪們都是長輩,但如今的太妃太嬪卻是同輩, 說起來, 確實怕招人非議。
“此事你想得周全, 依你的辦。”
她抿嘴一笑,眼裡亮晶晶的,“必會替陛下辦得妥妥的,讓別人瞧瞧我將門虎女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