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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性子, 她自認自己在裴府內宅多年, 早就磨成湖裡的石頭, 沉靜如水。無論哪般的寂寥, 她都能耐得住。
約不到半個時辰左右,門從裡面打開, 白袍男子立在院子當中。
他面如冷月,眸似寒潭。卓然立著,像落入凡間的仙人, 被天庭所遺棄。她的腦海中冒出兩個詞:天降孤星,遺世獨立。
他不發瘋的時候,帶著一股仙氣, 清冷漠然。
看到她, 他並不驚訝, 出口的話語氣平淡,像述實一般,“你和本王想的一樣大膽。”
自己那般話狠,她都能進府,可見膽子不是一般的大。
此時的她,一身大紅的喜服,蓋頭已揭開。許是剛才走過路,臉色紅撲撲的,五官明艷,身段姣好。她面無懼色,從容淡定,看到他,似乎還揚了一下眉。
元翼冰峰般的眉微不可見地皺一下,他的胸腔中,湧起莫名的情愫,似有什麼要破土而出。他的手不自覺地攥成拳,默念幾句佛經,壓下心中的雜念。
“王爺有命,不敢不從。”
“你倒有自知之明。”
芳年嘴角扯一下,那成玉喬說自己沒有自知之明,這七王爺又說自己有自知之名,倒真好笑。
“謝王爺誇獎。”
元翼冷哼一聲,極輕極淡,卻令人膽寒。
“你覺得本王在誇你?”
對於一個女子,膽大可不是什麼好詞。這女人怎麼會以為自己是在誇她?若是他沒看錯,方才她嘴角的是笑意。
尋常女子碰到這樣的親事,不應該害怕到痛哭流涕嗎?她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你笑什麼?”
芳年已恢復恭敬的臉色,一五一十地答道:“我剛才是苦笑,因為昨日成家的二小姐去了我家,指責我沒有自知之明,妄想嫁進王府。”
他的眼神瞬間寒到刺骨,微眯起,手指輕拂落在肩頭的落葉。看似輕飄飄的一拂,那落葉卻飛得老遠,落入塵土中。
伴隨著他的動作,是更加漫不輕心的話,“她是什麼東西,也配過問本王的事情?倒是你,見到本王,竟敢自稱我?是誰給你的權力?”
“王爺,您曾說過,只要我能來,我就是堂堂正正的王妃。身為您的王妃,我再自稱臣女不太合適吧。”
“沒錯,那話是本王說的。但你既然是本王的王妃,不應該自稱妾身嗎?”
芳年愣住,前世里,在新婚的那段時間裡她是自稱妾身的。她忘不掉這兩個字第一次出口時,心裡的那份羞澀和期盼。但裴林越的反應寒了她的心,他根本就不願意聽到她以他的妻子自居。後來他傷透她的心,她的心冷硬起來,就開始自稱為我。
妾身這個詞,就像她心裡的忌諱,她實在是說不出口。再者,她和王爺不可能會是真夫妻,她自稱妾身是不是怪了些?
“王爺,我…覺得這樣說話好一些,若是自稱妾身,王爺您聽得舒服嗎?”
他的眉動了一下,想到她嬌柔地自稱妾身的模樣,皺著眉輕描淡寫地看她一眼,沒有作答。
半晌,吐出兩個字,“隨你。”
芳年詫異,看來王爺今天的心情不錯,竟然沒有發脾氣。
“謝王爺!我初來乍到,就怕自己莽撞,犯了王爺的忌諱。不如王爺和我說說,以後在這府里生活,我都要注意些什麼?”
這就是要談談的意思,她說得委婉。
他漠然的臉色不變,拂袖轉身進了後面的屋子。芳年吩咐三喜四喜在外面候著,自己跟著他進了屋子。
屋子的擺設簡單,色調暗沉,和他的人一樣。
他的王府,實在是不像一個王爺該住的府邸。這間屋子,確切來說是間書房,也不像是個王爺的辦事之所。
若說是清修之人的寒舍,那不至於。目光所及之處,全是一水的檀木。桌、椅、書架、多寶閣都由檀木打造。
但是太簡單,連半點華麗的裝飾都沒有。
他隨意在坐在桌子後面,“你要和本王談什麼?”
“王爺英明,我初進王府,兩眼一抹黑。王爺既已認我這個王妃,那我想著,今後一應吃穿用度,該找誰?還有府里的事情,一些吃穿的小事,我這個王妃是不是可以做主?”
“可以。”
芳年嘴邊的話急急地咽下去,她可是想了足足十來個說服他的理由。他答應得如此乾脆,把她噎得咳嗽了幾聲。
她想不到七王爺這般爽快,那麼她應該試著提進一步的要求,
“王爺,我剛才一路走來,都沒有看到幾個下人。敢問府里的下人,哪些是歸我管的,哪些是聽我使喚的?”
“你想把持本王的內宅?”
這是顯而易見的,芳年心道。不過話不能說得如此直白,她斟酌回道:“王爺,我是您的王妃。”
雖無三媒六聘,問名納吉,但她確實從正門進了王府,整個邑京都知道她是新的七王妃。身為正妃,掌管王府內院天經地義。
他冷眸微垂,她倒是有張利嘴,說得也沒錯。
“准。”
芳年一直懸著的心落到實處,她沒有料到事情會進展得如此順利,今天的七王爺這麼通情達理。她還以為爭到王府的中饋,要頗費一番心思。
“…王爺…我說如果萬一,將來王爺病好了,能否放我帶著嫁妝歸家?”
病好?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除非他自斷子孫根,不然一輩子都別想擺脫此毒。此女入了他的門,還想著離開,簡直是痴心妄想。
他的胸中陡然充滿憤怒,連他自己都覺得怒火來得莫名。曾幾何時,他會在乎別人的想法。那些對他有二心的人,早就成了地底的魂。
要是換成以前的他,眼前的女子早就死得不能再死,哪裡還能站在他的面前討價還價。
芳年的心一沉,暗罵自己激進,見他今日好講話,就不怕死地得寸進尺。她正想著要如何圓過去,就聽到男子似乎哼了一聲。
“嫁妝?”
利刃般的薄唇擠出兩個字,語氣瘮得人發慌,仿佛她說的話多麼地十惡不赦。與此同時,他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表情,那是一種淡淡的嘲弄。
芳年低垂著頭,她就沒打算瞞過他。他可是派了人在府里監視自己,哪裡不知道嫁妝都是假的。
“回王爺,我進府帶了七十二抬的嫁妝。祖母掏光了我們傅府小半的家底,才湊出來的。”
“是嗎?”他不怒反笑,笑容令人發寒,“那些石頭,是你們傅府小半的家底?本王竟不知道,何時石頭也能充作銀子?”
芳年被他揭穿,倒沒怎麼慌亂,努力平靜道:“全邑京的人都看到我帶著豐厚的嫁妝進府的,我那七十二抬嫁妝騙不了人,有單子為證。裡面全是真金白銀,奇珍異寶,綾羅綢緞。”
她輕聲細語,聲音雖小卻理直氣壯,言之鑿鑿。就算低著頭。他的腦海中卻也能想像她此時的模樣,清澈的眸子亮晶晶的,神采明艷。這般神情,不僅不讓人心生厭惡,反倒令他感到難得的愉悅。自己過去二十多年的日子,情緒的波動都沒有與她認識短短一個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