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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人的太監們斜睨著她,“裴老夫人,裴大人奴才們送回來了,裴公子被請進宮裡喝酒,想來以後就與奴才們一樣,都是無根之人。就不知裴公子願不願意進宮,與奴才等共事?”
“什麼?”裴夫人驚呼出聲,還沒有接受丈夫的死訊,就驚聞兒子要遭難。她顧不得屍首異處的丈夫,忙拉著小太監,追問他話里的意思。
小太監腰板挺得直直的,歷朝歷代,他們閹人是備受冷眼,被人欺辱。但今朝不一樣,他們可不是這些世家貴婦所能小瞧的。
“裴夫人,奴才的意思已經很明白,貴府公子,很快就要丟掉身上的寶貝,變成奴才一樣的無根之人。還是國師大人有大量,不計較裴大人欺君罔上,否則,你們這一府子的人…嘖,奴才不說,裴夫人也明白。裴大人已送還,奴才等還要回宮復命,就此告辭。”
“公公…你說清楚…”裴夫人還要去拉人,衣服被裴老夫人死死拽住。
她回過頭,傷心欲絕,淚流滿面,“婆婆。”
“我們裴家,無論落到何等地步,萬沒有對閹人卑躬屈膝的道理。你記住,你是裴家的媳婦,命可以不要,風骨不能丟!”
“婆婆,夫君死得不明不白,越哥兒生死不知,媳婦要風骨有什麼用?”
裴老夫人手中的拐杖一頓,“風骨怎麼能沒用,你別忘了,光先是因何而死!他無懼無畏,我們不能丟他的臉!”
“可是…婆婆,越哥兒…”
那要為閹人的話,裴夫人說不出口,幾乎泣不成聲。
“若真是那樣,也是老天爺安排的,合著該我們裴家無後。”
“婆婆…”
婆媳二人抱頭痛哭,閹人當道,天理難容。
晚上,暈死的裴林越被人送回府,裴夫人一眼看到兒子鮮血染紅的兩腿間,咬著唇,死撐著不敢暈過去。
她不敢看那傷口,連夜請來裴府原先相熟的老大夫,老大夫驗過傷,對她搖頭。
“裴夫人,公子能保住命就算是萬幸,其它的事,夫人不能多想。”
眼下,由不得裴夫人多想,兒子額頭燙得嚇人,若是高熱不退,性命堪憂。她忙求老大夫開藥方子。
老大夫嘆著氣,忍不住為裴家難過。
裴家婆媳二人守著裴林越,不敢離開。裴夫人眼睛痴痴的,盯著兒子的臉,“婆婆,您說,要是越哥兒早早娶了傅家二房的姑娘,眼下是不是都有後了?”
要是有個孫子,她也沒有這麼絕望。
“千金難買早知道,是越哥兒退婚,致使芳姐兒嫁進王府。你沒聽外面人說,芳姐兒病重在榻,怕是要不行了。”
裴夫人嚶嚶地哭起來,“都是命…早知道…”
世上哪有先知,要是早知道,她今日就讓夫君告病假,死活不去上朝,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早知道,她就不由著兒子,怎麼都不能退掉傅家那門親事,早早把傅家三姑娘娶回府里。那樣,
兒子就算是出了事,也有後,身邊還有知冷知熱的人服侍著。
而如今,他們裴府,怕是徹底完了。
夫君當殿暴亡,兒子成為廢人,裴家沒有滿門抄斬已是萬幸。他們裴家已經斷子絕孫,何談什麼東山再起。
她強掰著嘴給兒子餵過藥,命人送婆婆回去。婆婆年紀大了,要是再有個什麼好歹,剩下她一個人可怎麼活。
裴林越喝過藥,一直高熱不退,他陷入長長的夢中。
夢裡,傅三一直是喜歡他的那個傅三,她對自己殷殷期盼,每次見面都滿臉嬌羞。她喚他越哥哥,而不是疏離地叫他裴公子。
可是他一點都不喜歡傅三,他的心裡全是才貌雙全的成玉喬。他偷偷地戀著她,暗中寫下包含她名字的詩句,渴望她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最終,成玉喬一直沒有回應他的感情。他失落著,傷心著,與長輩們定下的未婚妻成了婚,婚後
他對妻子不聞不問,任由她百般示好,不為所動。
後來,成玉喬進了宮。他日夜遙望皇宮,思念佳人。佳人身亡,他悲痛萬分,更加不待見髮妻。
髮妻知趣,不再纏著他,接著不停地往他屋子裡塞人。他來都不拒,全部收用。眼見著一個又一個子女出生,都被她記在名下。
她慢慢地變成一位婦人,一位當家理事的婦人。
漸漸的,他開始看她的臉色。她高興時,給他塞妾室,不高興時,剋扣他的銀錢。看著自己的兒女越來越多,他的心裡越發的空虛。總覺得想抓住些什麼,卻是徒勞無功。
後來他終是先她去世,那時候的自己,對於生活意興闌珊,一心想解脫。去世時,他忽然醒悟過來,他一直想抓住的是什麼。他想抓著髮妻的手,回到她迷戀他的過去,兩人重新開始。他們會生兒育女,會相敬如賓,會舉案齊眉。
然而一切都遲了,他看到的,只有一張冷漠的臉。對於他的死亡,沒有半點的傷心。他想著,如果一開始,他願意與她好好過日子,是不是結局就會不一樣?
他慢慢地睜開眼,身底下傳來尖銳的痛,他記起之前經歷的一切,在閹人所里那噩夢般的事情。
屋內,燭火跳躍著,閃著火星子。他望著帳頂,原來剛才是一場夢。在夢裡,他已過完一生,兒女成群。那夢真實得像真的發生過一樣,他亦同時經歷人生的漫長歲月,連心態都變了。
或許,那是前世,他負了傅三。所以,他現在遭了報應。
裴夫人趴在床邊,原是睡過去的。突然像是心有所感般,猛然醒來,一抬頭,就看到兒子睜著的雙眼。
“越哥兒…你醒了…”
她猶疑地問著,試著用手去摸他的額頭。謝天謝地,高熱總算是退下去。可是越哥兒怎麼這般表情,像看透生死一般。她心裡痛得發慌,未語先流淚。
“我的兒…你怎麼了?”
裴林越側過頭,他不敢動,一動就扯得痛,身痛心痛,痛徹心肺。
“娘,兒子無事。”
他說得平淡,聲音無波無瀾。裴夫人卻再也忍不住,捂著臉哭起來。怎麼可能沒事,好好的男兒變成無根的廢人,怎麼可能半點事情都沒有?他是怕自己傷心,故意強打精神。他越是這樣,她當娘的心就越痛!
“…你爹…你要是再有事,娘也活不了…”
“爹…”他喃喃著,在閹人所里暈過去時,他親耳聽到那些人在隨意地談論著爹的死狀。
終究是和夢裡不一樣,他閉上眼。
要是能重回夢裡,他一定善待傅三,與她做一對恩愛夫妻。
今夜於裴家而言,是無眠之夜。對於京中多數的世家官員而言,亦是如此,包括宮裡。
那位親眼見到德妃死狀的妃子一回去,就害了病,躲在房間裡不敢出門。其他的妃嬪也沒好到哪裡去,她們害怕知道了國師的身世秘密,國師會殺她們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