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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逸偉拉緊羽絨服的衣領,將頭裹在帽子裡,一邊走一邊讓心情徹底跌入谷底。時過境遷,物是人非。而今,不但人走,連最最涼薄的自然之物也不復往昔風貌,他和凝波的緣分確乎是走到絕境了。他落魄地走在山間,依稀記得就是這條小道,劉凝波接受了他的求愛,他背著她興奮地在黃櫨樹下狂奔,青春飛揚,愛情勃發。白駒過隙,彈指一揮間的事情,他的凝波,他的愛情都葬送得一乾二淨。
不知不覺,走到一家小茶館前,呼嘯的北風中,門庭緊閉,唯有廊前陳舊的燈籠來回搖晃。依稀記得那時他同她撒嬌,說肚子餓,她就帶他來這裡吃了一碗溫熱的蕎麥酒。那個捧出蕎麥酒的老頭去哪裡了?為什麼故地重遊,竟淒涼如斯?方逸偉一邊走一邊回憶,又到了齋院。那時候劉凝波入住在齋院裡,他把她送到齋院門口。而眼前的齋院也是雙門緊鎖,方逸偉要伸手去推那院門,忽見院門自己打開了,劉凝波笑吟吟站在門口,依舊是一席白衣勝雪,裙袂偏飛。方逸偉完全震住了。
眼前的劉凝波還是記憶中的模樣,淺笑安然著。方逸偉微微張了口,顫聲道:“天這麼冷,你怎麼穿這麼單薄?”說著,方逸偉伸手就去攬劉凝波,他要將她緊緊攬入懷中,幫她驅走寒冷,給她溫暖,可是他剛伸出手去,她就不見了。她的長髮、她的白衣都消融在空氣里,連絲毫的痕跡都不留下。方逸偉急迫地喊起來:“凝波……”他抬起腳就要走進齋院內,可是腳抬到半空,劉凝波的聲音就從記憶里響起來:“齋院只收女眷,男士止步。”
方逸偉頹然地放下腳,對著緊閉的院門,微微笑起來,笑著笑著,嘴角抽動,淚水便重重滑落。他跌跪在院門前的石階上,隱隱啜泣。雙肩一抖一抖,繼而全身都顫動著,只留給人淒涼的背影。院門“吱呀”一聲開了,女方丈走了出來。方逸偉抬起模糊的淚眼,見是一個身著緇衣,慈眉善目的女尼,只聽女尼道:“施主,何事悲啼?說與老尼,老尼願為施主誦心經、點心燈,化去你心中煩擾。”
方逸偉站起身,隨女方丈走進齋院內。因為天色已晚,齋院內沒有其他香客,女方丈氣定神閒,在前方款款行走,方逸偉一路跟隨她到了正殿。女方丈走到木魚前,執起木槌敲擊。方逸偉望著滿室菩薩莊嚴,木魚聲聲,心漸漸沉寂下來,他往蓮花跪墊上一跪,虔誠叩拜。一拜又一拜,再三祈禱,也祈不回他的凝波他的妻了。方逸偉為劉凝波供了一盞長明燈,又給了女方丈一些香油錢,讓她日日為凝波念誦心經。出了齋院,回到酒店,天已黑透了。
北京的冬天恨不能將人的手腳都給凍斷,方逸偉去浴室用熱水不停淋洗自己的四肢。手機在床上一直響個不停,方逸偉不想理會。如果打來電話的是謝凡,明天他便可見到他;如果打來電話的是那座城市裡的任何一個人,此時此刻他更不想聽到他們的聲音。洗完澡出來,看了手機的來電提醒,是向冰兒。方逸偉果斷將手機關了機。他來北京要處理一樁很重要的事情,這件事情要辦成需要得到謝凡的幫助,更需要等待一段時間。所以他必須擺脫向冰兒的糾纏。第二日一覺睡醒,方逸偉便去手機店買了一張新的手機卡,然後去謝凡文化傳播有限公司拜會謝凡。
謝凡正在辦公室和一個年輕的女孩會談,方逸偉進去時,聽見他對那女孩說:“從今往後,你就是洛神。”女孩恭敬地點頭,接過謝凡遞給她的一疊書稿,便起身越過方逸偉,出了辦公室。方逸偉狐疑地看著謝凡,叔叔溫文儒雅的面龐竟現出老謀深算的精明來。見方逸偉滿臉疑惑,謝凡笑道:“坐吧,我和你好好談談。”
方逸偉和謝凡隔桌而坐,靜聽謝凡解釋。
謝凡道:“我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才想到這個計策,讓人物色了這麼個寫手頂替凝波,不然這麼多年在凝波身上花的心血就全白費了。你也不想看著公司虧損吧?”
方逸偉沒有吭聲,目光越過謝凡落在背景牆上,牆前立著高大的書櫃,透過玻璃門,他望見了劉凝波的書。他沒法指責叔叔的行為,謝凡不但隱瞞了劉凝波的死訊,還讓寫手接替凝波的業務。或許正如《紅樓夢》一樣,後四十回永遠是狗尾續貂之舉,高鶚無論如何都無法和曹雪芹相比,可是那終究是一部完本之作。謝凡除了不想公司造成損失以外,更不想凝波的讀者失望。
“謝謝叔叔,讓你操心了。”方逸偉聲音暗啞。
謝凡看著眼前毫無生氣的侄子心疼無比,他依稀記得凝波第一次將他引薦給他時是那樣一個生動活潑、朝氣蓬勃的後生,眼睛像太陽一樣是會發光的,而不是現在這樣宛如一個頹廢的老者。
“逸偉,我早就知道你辭職的事情,就等著你來北京找我,你父親給你留下這麼大的產業,你一直當著那麼個小秘書也沒什麼前景,家族企業需要你。好了,現在你自己終於想通了,叔叔真的很高興你能來北京。”
“叔叔,我還是想回那座城市發展。”
方逸偉的話令謝凡吃了一驚,他匪夷所思地盯著自己的大侄子,這眉眼很有其父神韻的後生也繼承了他父親痴情的性格。“容叔叔好好想想。”謝凡黯然道。
方逸偉突然杳無音訊,柔桑急壞了。向冰兒不停給她發來威脅的簡訊,她只好不停地詢問白天明:逸偉去哪兒了?
白天明被她問得煩了,就質問道:“你怎麼突然對逸偉的去向這麼感興趣?他和你的關係至於讓你這樣殷勤嗎?”一句話噎得柔桑啞口無言。向冰兒的簡訊卻是炮彈一樣飛過來:你沒有替我看住逸偉,我又憑什麼替你保守秘密?你一定會後悔!一定會後悔!
柔桑站在衛生間裡,反鎖了衛生間的門,她反覆讀著向冰兒的簡訊面如死灰。她該怎麼辦?她該怎麼辦?她一想到向冰兒可能馬上就會將那些偷情的照片拿給白天明,她就頭皮發麻。不行,她必須阻止事態惡化下去。於是她飛也似的奔出浴室,向醫院奔去。一到醫院,柔桑連車門都沒關牢就沖向住院大樓,司機在她身後喊:“二太太,要在醫院等你嗎?”柔桑哪裡聽得見,早一陣風進了電梯。按了樓層,電梯快速升了上去,她只覺渾身汗涔涔的。“叮”的一聲,樓層到了,電梯門徐徐滑開,藍鳳凰的面孔呈現在她面前。
看到柔桑,藍鳳凰的瞳仁張了張,然後鄙夷地道:“你不準備從電梯裡出來嗎?”
柔桑經她一提醒,才挪動身子,呆滯地走出電梯。藍鳳凰不自覺白了她一眼,扭了扭屁股,做出高傲的姿勢走進電梯去,卻被柔桑碰到肩膀,腋下夾著的信封和文件嘩啦啦掉了一地。藍鳳凰一肚子火氣,名正言順給了柔桑一記結實的白眼。
“對不起,對不起……”柔桑連忙蹲下身去要幫她收拾。
藍鳳凰早已拾起地上的文件,並拍了拍信封上的灰塵,瞟了柔桑一眼便進電梯去。柔桑沒空理會她的敵對情緒,十萬火急朝向冰兒的病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