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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站在病房裡的向思明百感交集,再高的官位,再多的錢財也換不回女兒一雙健全的腿,或許這就是報應,他虧欠了全城百姓,而向冰兒虧欠了死去的若昭少爺。冥冥中早有註定,因果循環一雙造化的手,他再悔再恨也是為時已晚無濟於事。面對癱瘓的女兒,他只能收起滿腔悲愴,俯身安慰:“冰兒,你不吃東西怎麼行?吃了東西,才有力氣去做康復,醫生說你這腳只要配合治療還是有希望治好的。”有希望,卻是希望渺茫。向思明在心裡暗嘆。
向冰兒早就用手捂了耳朵,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淚水紛紛而落,“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都是騙人的,好不了了,我是個癱子了!”向冰兒喊著叫著,用手捶打自己的雙腿痛苦不堪。向思明趕緊抓住女兒的雙手,而向太太已經放下手頭的碎碗,撲到女兒的腿上,讓女兒的拳頭槌子一樣落在她的背上,嘴裡哭道:“冰兒,你這是做什麼啊?”
方逸偉將這一切都看在眼底,心情沉重,卻無能為力。這雙腿的確是因為他導致癱瘓的,可是他無能為力,就連他的妻他都保全不了她的性命,更何況是一個不相干的人?說到底,向冰兒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於情,她不是他的妻子或戀人;於理,車禍的肇事者不是他;於道義,他更沒有責任,一個主動斬斷愛情的負心人,她有今天都是咎由自取。方逸偉猶疑著退出病房去,剛一邁步,向思明就喊住了他:“逸偉!”
向思明的眼底全是挽留和憂傷,還有一個父親的絕望。他蹣跚地走到他跟前來,近乎乞求地說道:“陪陪我們家冰兒,幫助她恢復健康,你現在是她唯一的渴求和寄託,求你!”向思明說著雙膝一曲,就要跪下地去,方逸偉立即制止了他。向思明見方逸偉目光憂鬱,對於他的不情之請,雖然沉默著,卻也沒有拒絕,不禁喜出望外,他回頭對向太太使了個眼色,二人便退出了病房。當病房的門被輕輕合上,向冰兒抬起滿是淚痕的面龐,今時今日,她不敢直視方逸偉的眼睛,她有愧,有負疚感,她對不起逸偉,對不起若昭,是她的任性和執拗害人害己,但是人生沒有後悔藥,她就算步步錯也要步步走下去。抓住面前的這個男人,抓牢他的手,這是今生今世,她唯一再能為自己籌謀的事情了。她向著他,向著她的初戀,向著少女時代青蔥的美好顫巍巍伸出她的手。
方逸偉心裡是萬般不願意,他遲疑了許久,還是對著那隻手走了過去。這隻手令他想起了劉凝波。和劉凝波初認識的夜晚,她摔倒在地上,他對她伸出手去,她顫巍巍把手放入他粗糲的大手,讓他把她扶起來。方逸偉的眼底不自覺漫上一層水霧。他的凝波,他的妻,今生今世,再也不得相見了。心口一股劇烈的疼痛向驚濤駭浪被風捲起拍打在肋骨上,方逸偉低吟了一聲。
向冰兒一觸到方逸偉的手,一個使勁就將他拉了過去,她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哭道:“要怎麼樣才能回到十七歲?我愛你,你也愛著我,我是健康的,健全的,美麗的,而不是現在這樣,我是個癱子了,逸偉,不要離開我,我好害怕,好害怕……”
方逸偉像木偶一樣任由向冰兒將鼻涕眼淚塗滿他肩頭。十七歲的校園戀情固然有它的美好,可是懷中的女孩她親手毀了那美好,她用過分早熟的勢利和世俗毀了本該有的純潔與真摯。那時候他是個窮少年,她貪戀他陽光的外表,又嫌惡他窮酸的家世,直到她追著豪門白少的屁股獻殷勤,他才如夢初醒。他自卑過,憋屈過,長久地抬不起頭來,他被她甩了,無情地拋棄。潛意識裡,他和凝波才是對等的,他們一樣多舛而坎坷,或許在愛情的世界裡只有對等才能全身心地投入,才能沒有負荷地朝前走。可是凝波,為什麼你也將我丟棄了?丟棄得這樣毅然決然,義無反顧,冰兒還懂得回來尋找遺失的愛情,凝波你呢?你可會回來?你的逸偉兒永遠等在這裡,可是我的凝波,我要什麼時候才能等到你回眸一顧?再也等不到,天上人間,生死兩邊。自古多情空餘恨,此恨綿綿無絕期。方逸偉哭得一塌糊塗,他的雙肩抖得跟篩糠似的,向冰兒有些被嚇住。
“逸偉,你別這樣難過,我爸爸說他會聯繫最好的醫生,只要我放正心態,好好配合,就能讓腳康復,逸偉,只要你不離開我,只要你回到我身邊來,我們重新開始,我的腳一定能重新下地走路的,你放心,我一定為你好好努力……”向冰兒忙不迭地表著心跡,誠惶誠恐,兩隻眼睛盈滿淚光亮晶晶的。
方逸偉推開她,審視她因為車禍顯得憔悴的面龐,不復往昔的光彩奪目,他冷冷地篤定地說道:“冰兒,你聽好了,我和你永遠回不到過去!我和你已經結束了!”
“不!”向冰兒低聲喊起來,淚眼婆娑,頭痛苦地搖著。
方逸偉不理會她,他驀然起身,鄭重說道:“接下來我跟你說的話請你聽好了,以後我不會說第二遍!我會留下來陪你,儘可能幫助你康復,我是可憐你父親的一片愛女之心!但是愛情,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給你,因為施捨不起,我的心裡只有凝波!”
“她已經死了!”向冰兒絕望地咬住唇,雙手都開始發麻。
“她永遠活在我這裡!”方逸偉用手指指自己的心口,那裡的疼痛仿佛發酵一般膨脹得要讓胸腔破裂。“從今往後如果你再刁蠻任性,胡作非為,對我還存著非分之想,我一定在你面前立即消失,永遠都不會再見你,不管你生你死都和我沒關係,我說到做到!如果你聽話,做一個善良的人,那麼我會陪著你,儘可能幫你康復。”
向冰兒見方逸偉一臉決絕,只是一個勁哭著。她拿他沒辦法,她控制不了他,今時今日,她只能讓他牽著鼻子走,是她要吃回頭草,是她回頭搖尾乞憐,是她讓自己毫無廉恥可言。這輩子,她都在掠奪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結果傷人傷己。
方逸偉見她哭得傷心,考慮到她剛出了車禍,又受了雙腳癱瘓的打擊,便緩和了聲調,說道:“好了,別再讓你爸媽擔心,你餓了吧,我讓向伯母給你弄點吃的,你要乖乖吃,不能再打翻了,如果再任性,我真的會生氣……”方逸偉說著就往門口走去。
向冰兒喊住他:“你什麼時候再來看我?”
“我保證每天都會來看你,你要配合治療,要聽爸媽的話,不能讓向伯父和向伯母傷心難過。”
“我保證,你也要保證每天都來看我,不能騙人。”向冰兒惶恐地一再囑咐,方逸偉卻不再理會他徑直走出病房。病房外,向思明夫婦正坐在長椅上愁眉緊鎖,見他出來都站起了身子。
向太太眼含淚水,方逸偉對她說道:“冰兒肚子餓了,伯母去照顧她吧!”向太太趕緊進了病房,女兒可是她的心頭肉,她是個沒有主見的婦人,只能做些伺候人的活計。而向思明每一副腸子都藏著精明計策,卻是機關算盡,反誤了卿卿性命。此刻,他頹然地看著方逸偉,臉上寫滿感激,道:“逸偉,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