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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站在季公館門口兩尊威嚴的石獅子間發呆,季公館的鐵門“哐當”一聲開了,周管家走了出來。一身中山裝,筆直挺括,恭恭敬敬,點頭示意,道:“是林老師嗎?”
林亦風一時還沒有從紛飛的思緒間回魂,木訥地支吾道:“是,林亦風。”
周管家做了個“請”的動作,便在前面帶路。跟在周管家後頭進了鐵門,剛走幾步就聽身後傳來“砰”的一聲,林亦風嚇了一跳。回過身去見兩個年輕的男傭一人一邊關著鐵門,剛剛只看見周管家,不曾想兩扇鐵門後還藏著這麼兩個年輕男人,與其說是男傭,不如說是保鏢,全是黑色西裝,腰脊挺直,丰神俊朗,英姿颯爽。單看這迎接他的架勢,林亦風就果斷覺得游泳場老闆的話是對的,幸而那兩位要學游泳的少爺才幾個月大,不然真夠嗆,打罵不得,訓斥不得,他這實力派教練還不憋屈死?一邊走一邊想,走了許久,才走完冬青樹夾道的石子路,終於進了一棟二層樓高的建築物。裝修擺設都很老式的前廳就和建築物的外觀一樣灰而沉悶。
暗褐色的老式沙發椅上坐著一個老者,正側著頭看報紙,雙眉若蹙,不怒自威。周管家悄無聲息走過去,垂手侍立,畢恭畢敬說道:“先生,林老師來了。”
季慶仁擱下手裡的報紙,從容抬起頭來,白邊的老花鏡反射著滿室的光亮,明晃晃一閃。他微笑頷首,道:“林老師,你好,坐!”
林亦風在旁邊的單張沙發上坐了下來,認真聆聽眼前氣場逼人的老者訓示。季慶仁倒是慈藹,道:“我那兩個孫子就拜託林老師了。”
林亦風恭敬謙和一笑:“應該的,我收了先生的錢,一定幫先生把小孫子教好。”
季慶仁親和地搖搖頭,“只要讓那倆傢伙喜歡玩水就行,其他方面概無要求。”說著繼續拿起茶几上的報紙閱讀。周管家早已走上前,對林亦風示了示意,林亦風便起身隨周管家離開前廳。周管家帶著林亦風重新出了這棟建築物,在花園裡兜兜轉轉,終於來到泳池邊。幸而綠樹紅花掩映了那老式的建築物,不然現代氣息濃厚的游泳池和季公館真有些格格不入。游泳池並不是露天的,而是建在室內,明艷的藍色,尤為顯眼。整個場所都開了暖氣,林亦風探手到池子裡,發現,水就像溫泉一樣,溫暖柔和。冬天有了夏天的條件,這有錢人家的孩子就是各種白貴。
“這游泳池是季先生特意為兩位孫少爺新建的,說是長大後在自個家兒游泳便好,省得到外頭去戲水,外頭水髒,又不安全。”周管家介紹完,便有兩個身著泳衣的女傭推著兩輛嬰兒車從側門一前一後進來,林亦風一見那兩位公子有些傻眼,竟比游泳場老闆形容得還要小些,不過三四個月光景,此刻都穿著泳衣,歡快地揮舞著小胳膊小腳,嘴裡“咿咿呀呀”發出歡快的聲音。
“孫少爺來了,請林老師授課吧!”周管家說著便退下了。
面對兩個三四個月大的小嬰孩授課,還真如季慶仁描述得那樣,不過耍耍水罷了。小孩子天生就喜歡玩水,兩個小嬰孩脖子上套著游泳圈,在水裡撲騰得十分歡暢,兩個女傭在一旁協助,時不時被他們撲騰起的水花嚇到,待到一節課結束,兩人的頭髮都濕漉漉的,睫毛、嘴唇上也全沾了水滴。兩個小少爺玩得高興,兩個女傭也情緒亢奮。游泳課結束的時候,她倆都有些意猶未盡。周管家已經來到游泳池邊,她們只好悻悻然抱了兩個小傢伙下去換衣服。
“林老師辛苦了。”周管家遞給林亦風一條浴巾,林亦風接過浴巾一邊擦乾身子,一邊道:“不辛苦,比游泳館裡的課輕鬆多了,兩位孫少爺雖然年齡小,卻聰明伶俐,活潑可人得很呢!”林亦風說的倒是實話。這倆孩子潛藏著好水性,長大後倒是兩顆游泳的好苗子。不過看這季家家大業大,是不可能讓子孫去當那什麼苦逼的游泳運動員的,不過玩玩水,排遣排遣,娛樂娛樂罷了。
等林亦風換好衣服,周管家拿了一個信封給他,道:“季先生說先給林老師一年工資,希望林老師堅持每周都來給孫少爺上課。”林亦風接過那個鼓脹的信封,暗忖:每周一節課,居然比游泳館每周幾節課給的工資還要高。他原還打算來季公館討價還價一番的,看來沒這個必要了。有錢人家出手闊綽,他那點工資,還不是牯牛身上拔根毛嗎?這個信封,夠母親一段時間的醫藥費了。出了游泳池,望一眼晴朗的天空,連帶著心情愉悅起來,步履也變得輕盈。一路小跑出季公館,到了大門邊,早有男傭在開門,卻不是為他開,而是迎進一輛黑色小車。他低調地站在一側,等車子開進季公館,才從大門走出去。
高挑的身影從車門邊一閃,司徒月陡然睜大了眼睛。“停車!停車!”她急迫地拍打著車門,司機不解,連忙踩了剎車。司徒月一下車,便向門外追去,男傭重新為他們的少奶奶開啟笨重的鐵門,她小小的身子蝴蝶一樣飛了出去。公路上孤零零走著一個身影,司徒月的心狂跳不止:她的若昭!她的若昭!司徒月一陣風追了上去。
林亦風只覺身後被什麼東西重重撞擊了一下,一雙年輕女人的手便從身後環抱住他。光天化日,誰家女人竟這樣開化,如此兇猛的一個熊抱?林亦風有些懵,繼而背脊一僵,整個背部頓時溫度升高,還伴著一點點濡濕的感覺。背後的女人在哭。林亦風屏住呼吸,只聽背後的女人哭道:“若昭,既然沒死,為什麼要躲著我?為什麼不肯見我?司徒月好想你,日思夜想,日盼夜盼……”
司徒月?林亦風眉頭一皺,司徒月是誰?是這個女人的名字嗎?他試著撥開緊緊箍在身上的女人的手,回過身去,試探地喚道:“司徒月?”一看清女人梨花帶雨的面容,林亦風的眉頭蹙得更深了。似曾熟悉的一張臉,好像在哪兒見過。此刻,面前的女人欣喜得含淚而泣,好聽的聲音傳入他的耳膜:“你叫我什麼?司徒月?你在叫我的名字,你沒有忘記我的名字,你沒有忘記我,可是你為什麼不來找我?既然活著為什麼不來找我?”
林亦風有些不耐煩,他已經憶起這個女人曾在父親的墓前見過一面,每一次見面都是哭哭啼啼,投懷送抱的,真受不了她。看女人又要撲進他懷裡,林亦風本能地後退一步,警惕地看著她,正色道:“喂,不要再抱我!我知道你的名字是因為你自己剛剛說‘司徒月想你’,我就試著喊這個名字,誰知道你就是司徒月啊?純粹是歪打正著,還有我叫林亦風,我不是什麼若昭,你搞清楚了!”
“若昭,你怎麼了?你是不是在生司徒月的氣?你為什麼每次見面都裝作不認識我的樣子啊?”司徒月的淚像海水又一次漲潮。
林亦風簡直要昏厥,和這女人怎麼講不清道理呢?他只好道:“你不是說我已經死了嗎?好,我已經死了,我們人鬼殊途,我怎麼可能還跟你認識呢?”原以為將計就計能嚇到眼前的女人,不料她卻情緒激動起來,眉飛色舞的,“你真是若昭,你真是我的若昭,你是人也好,是鬼也好,都不要拒絕我,我是你的司徒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