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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冰兒扶著方逸偉踉踉蹌蹌地穿過巷子,劉凝波輕輕跟在他們身後。她幾次想叫出“逸偉”的名字,聲音到了喉嚨口又生生被堵住。她就像化成人形的美人魚,每走一步,腳心底下都傳來陣陣劇痛。看著方逸偉和向冰兒拉拉扯扯、東倒西歪的背影,劉凝波整個人都輕飄飄的,癱軟無力。她想起在“藍家小築”的時候,向冰兒對她說:“我如果可以和你一樣清高,那麼你今天還能擁有什麼?你擁有的,是我不想失去卻必須忍痛割愛的……一定要我說出那個名字嗎?逸偉……”
劉凝波整顆心都像被掏空了。她的記憶該死的好起來,她想起那夜她去大院找逸偉,卻在辦公室里遇見了向冰兒,那時那刻,她還不認識向冰兒,她還不知道世界上有這樣一個蛇蠍心腸不擇手段的女人,為了欲望,害死了若昭,逼走了司徒月。那夜,方逸偉沒有陪她去買阿殘的手杖,而是和向冰兒一起去吃夜宵,今夜方逸偉,她的丈夫,和向冰兒牽扯不清地走在這座城市的小巷裡,然後一起上了一輛人力三輪。劉凝波就這麼看著刷著紅漆的人力三輪載著向冰兒和方逸偉消失在城市的霓虹里。一陣夜風吹過,她打了個重重的寒噤,才悠悠地回過神來。回神時,方逸偉和向冰兒早就失去了蹤影,劉凝波扶住一根電線桿,平撫自己的心緒,她真擔心自己會就此癱坐到地上去。眼前回閃著一幕幕和逸偉恩恩愛愛的畫面,她終於掏出手機給方逸偉撥了電話。她的逸偉不會背叛她的,只是巧合而已,逸偉來酒吧喝酒,醉了,碰到了向冰兒,他們曾是高中同學,於是她送他一程。就這麼簡單?就這麼簡單。劉凝波安撫著自己。手機里傳來彩鈴的聲音,是一個低靡的女聲,幽幽地唱著失戀後的苦悶和不樂。直到彩鈴結束,方逸偉也沒有接聽電話。劉凝波終於邁開腳步,蹣跚地也走進這座城市的霓虹。
“為什麼不接電話?”三輪車上,向冰兒問方逸偉。
方逸偉並不吭聲,只是一直盯著手機屏幕。
“你老婆的電話嗎?”向冰兒繼續問。
方逸偉伸手擰了擰鼻樑,道:“請你下車!”
向冰兒一愣,“我要送你回家,你是怕你老婆看到,會誤會嗎?”
“請你下車!”方逸偉大聲吼了起來,三輪車師傅趕緊放下剎車,扭頭看二人。
向冰兒的臉青一陣,紅一陣,身子卻並沒有移動。
方逸偉兀自下了車,下車的時候頭一陣暈眩,他使勁甩了甩,便朝前走去。向冰兒也立即跟下車去追他,三輪車師傅喊她,“喂,姑娘,車錢。”
向冰兒從包里掏出一張小票扔在地上,便急急向方逸偉追去。三輪車師傅看著躺在地上的那張小票,只好搖了搖頭下車去撿。那邊廂,向冰兒已經追上了方逸偉,她伸手拽他的手臂,嘴裡喊道:“等等我。”
方逸偉一下甩開她,站住了,嫌惡地盯著她,“怎麼,弄死了白若昭,回頭覺著還是方逸偉比較好嗎?”
向冰兒悶笑了一聲,“這麼多年,你還是無法釋懷被我甩掉那件事嗎?覺得傷害了你的自尊和愛情?這麼芥蒂,是因為心裡還在記掛我這個人?記掛青春年少時,我們彼此交付的第一次?”
方逸偉不可置信地盯著向冰兒,這女人竟然自以為是到這般田地,他只有哭笑不得的份,“你讓我無語!”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你和劉凝波在一起,同床共枕的時候,就從來沒有想過你擁有過的她的身體,也曾有人和你一樣擁有過?一隻破鞋而已,值你這樣珍惜?”向冰兒的臉上全是輕蔑。
“破鞋”二字激怒了方逸偉,他一下撈起向冰兒的手臂,粗暴地掐住,眼睛裡燃燒怒火,“不許你侮辱她!”
“我說的都是事實,難道不是嗎?你珍惜的這個人,是別人不願珍惜,然後丟棄的,什麼叫棄如敝屣,楊大才子比我更懂吧?如果你恨過我,怨過我,因為我的勢利和世故,拋棄了你,你不應該找一個比我好的,來向我證明,拋棄你,沒有選擇你,我是多麼的有眼無珠嗎?你如果要報復我,你就應該找一個比我強百倍十倍的,而不是這樣的,無論如何,都不能是這樣的,不能是這樣一個被男人拋棄了的離婚女人。難道是因為被我甩掉,然後你方寸大亂,以致自暴自棄嗎?”
向冰兒試圖每一字每一句都要切中方逸偉心裡的痛處,不料方逸偉卻笑道:“你說的這一番話說明不了我的問題,只能說明你就是個愚蠢無知、沒有遠見的女人,我們分手,後悔的那個人只能是你。向冰兒,你大概不知道吧,現在,我不再是個窮光蛋,我父親給我留下了大筆的遺產,我一點兒都不比你想嫁入的白家窮酸多少。”方逸偉討厭自己說出這一番市儈的話來,討厭自己在說完這一番話之後還得意洋洋地笑,他不喜歡自己居然要去享受這種報復的快感。他看見了向冰兒愣愣失神的面孔和陡然睜大的瞳仁。他控制不住自己這該死的情緒,他只能轉身離開。這一回,向冰兒沒有追上來,她只是腦袋嗡嗡作響著,反覆咀嚼方逸偉的話:現在,我不再是個窮光蛋,我父親給我留下了大筆的遺產,我一點兒都不比你想嫁入的白家窮酸多少。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可能?她只知道方逸偉有個在鄉下務農的寡母,什麼時候又多了個有錢的老爹?
劉凝波已經回到八尺門18號,走到玄關換了拖鞋,按亮了客廳的日光燈,地毯上散亂的花瓶和水果令她吃了一驚。看屋子裡寂靜無聲,就知道方逸偉還沒有回來。她靜靜地走過去,收拾起地上的狼藉。剛拾掇清楚,便聽到鐵柵門“哐當”開啟,當一股酒氣撲面而來的時候,方逸偉已經走到客廳里。劉凝波杵在原地,愣愣地看著他,他也愣愣地看著她,只是目光里多了許多受傷的痕跡。劉凝波心裡一緊,輕輕道:“回來了?”
她上前去扶他,他沒有推開她,只是溫馴的順從的,任由她扶到沙發上。
“口渴嗎?要不要喝水?”劉凝波柔聲問。
方逸偉嘴角輕輕斜了斜,牽出一抹不明所以的笑,劉凝波怔住了,她從來沒見過方逸偉流露這樣的笑,這笑含滿了痛苦,卻是輕輕巧巧地流露在面頰上,只聽他淡淡地道:“從前也是這樣伺候別的男人嗎?”
劉凝波的背脊一下僵硬住,她緩緩從方逸偉跟前直起身子,直至像一根木頭一樣呆立在客廳中央。
方逸偉也從沙發上坐直了,道:“別的男人,你不會以為我是指你那個不學無術、浪蕩無恥的前夫吧?”
劉凝波只覺手腳在一瞬間就麻木掉,宛若被昆蟲齧咬的細細碎碎的感覺從指尖一直蔓延至心臟。
“從前你也是這樣伺候我那個風流成性的老爹嗎?乾爹,乾女兒,”方逸偉醉醺醺地冷笑,“你不會以為我當真天真地不知道,乾爹乾女兒是什麼意思吧?”
劉凝波知道此時此刻,自己的臉一定煞白如紙,因為她仿佛覺得心臟就此停止了跳動和供血,整個人仿佛被拋在酷寒的冰窖,每一個器官都被冰鎮,凝滯而冰冷。她只能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讓疼痛拯救自己像流沙一樣急劇流失的生命力。一條細細的血水涓流一樣從她的唇上淌下來。方逸偉望著她慘白的面頰上一條汩汩流淌的血痕,心在一瞬間痛如刀絞,淚水也一下就奪眶而出。他將劉凝波緊緊摟進懷裡,渾身戰慄著,從牙縫裡一字一字地擠出一句話:“為什麼?為什麼那個人會是我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