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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月呆呆地坐到她旁邊去,整個病房就像一座森冷的冰窖。她們就像兩個冰雕,連呼出的氣息都是涼透的。
許久,阿殘說道:“我殺了你的心上人,你不恨我嗎?”
阿殘的聲音像是從最遙遠最孤獨的雪山上傳來,司徒月激靈靈一凜。她側過頭看阿殘,阿殘的面目又恢復從前的陰冷的神情,她的唇角掛著一抹冷笑。
司徒月的淚滾下來,聲音飄飄忽忽的,“為什麼是媽媽替你?”
“我跟警察說了,白若昭是我殺的,因為他侮辱司徒月,侮辱司徒月貧窮寒酸,侮辱司徒月有個生了白血病的盲人姐姐。愛司徒月,卻不娶司徒月,這是欺騙,是對司徒月青春和熱情的掠奪,這種人,應該懲罰他!”阿殘發狠地低吼著,她眼眶裡那兩點黑色的瞳仁就像巫婆的魔豆,散發出陰冷狠毒的氣息,那氣息從窄窄的眼眶擴散出去,一直蔓延到整張臉上,直至籠罩住整個人。
“阿殘,為什麼是媽媽被帶走?”司徒月瑟瑟地問,她感到寒冷和無助。
“難道你希望被帶走的是我嗎?我告訴過警察人是我殺的,可是媽媽自己說,我是個瞎子,怎麼可能殺得了人?媽媽說那一刀是她捅的,因為那個人侮辱了她的女兒,所以她不平,她憤怒,所以她給他一刀,準確的,狠狠的,給了他一刀……”阿殘說這些話的時候很平靜,像在敘述旁人的事情,臉上一直掛著一抹有意無意,若有似無的笑。
司徒月捂住耳朵,她使勁搖著頭,喊著:“不要說了,不要說了,你太可怕了,阿殘,你為什麼是這樣的人?”
“我也想知道我為什麼是這樣的人,”阿殘淡淡地笑,“為什麼我一生出來就是個瞎子?為什麼我的眼前永遠是一片望不到邊的黑暗?為什麼你可以讀書識字,我什麼都不可以?只能永遠地呆在媽媽身邊。為什麼你有那麼愛你的人?我沒有,就算這樣,已經這樣不幸的我還要患病,還要拖累司徒月。司徒月因為我欠了凝波的錢,那個人可以因為這些錢讓你離開他,我什麼都不能做,但是至少我可以不讓他再侮辱你。媽媽為什麼要替我認罪?殺人是要償命的吧?因為我這樣的賤命去換那個人高貴的命,配不上,所以媽媽替我去還,也好,把我生成這樣,是媽媽欠我的,她要還她就去還好了……”
“請你不要再說下去,阿殘,對不起,阿殘,我要怎麼樣才能溫暖你冰冷而孤獨的心?”司徒月哭著去抱阿殘,阿殘卻一把推開她,力道兇殘,司徒月摔到地上去,她的手觸到一片粘稠而腥臊的液體,是若昭已經乾枯的血跡。
“不要碰我,”阿殘冷冷地說,“我死不了,你應該去看看那個人,他死了沒有,你還應該趕緊去找人,想想該怎麼救媽媽,你知道我什麼都做不了。”
司徒月淚眼模糊地看著阿殘,冷酷的阿殘,冷靜的阿殘,近乎殘忍的阿殘,她坐在那裡,就像一個深不可測的巫婆。司徒月抖抖索索地爬起來,帶著滿身斑斑駁駁的血跡,趔趔趄趄走出病房去。如果前一時刻,她從窗口上跳下去,那麼現在她可以不必面對這樣的爛攤子,但是現在她發現她不能死,她怎麼能丟下可憐的母親和可憐到極致的阿殘。是的,此時此刻,她只能打起精神來。她得先去找若昭,他是生是死,是好是壞,無論如何她都得找到他。那些說分手的絕情決意的話一定不是他的本意,她知道不是他的本意。司徒月瘋了一樣跑向急救大樓。
就在司徒月從窗口上被方主任救下來的時候,方逸偉已經瘋了一樣抱著劉凝波跑進急救室。他的凝波,他的孩子,他的幸福,他的愛。他不能失去這些比他生命還珍貴的東西。他瘋了似的跑著,心臟幾乎要從胸腔里跳出去。劉凝波被醫生護士推進了急救室,急救室的燈亮起,方逸偉像是掉進了冰涼的海水裡,許久才回過神來,向單位領導打電話請假。不知道等了多久,急救室的燈終於熄滅,急救室的門打開,一個女醫生走出來,面無表情地問道:“誰是劉凝波家屬?”
“我是。”方逸偉站起身來。
“大人安好,孩子沒了。”女醫生說著就匆匆走掉,方逸偉呆立在急救室門口,心底里傳來一絲清晰的疼。他的孩子,他和凝波的孩子,沒了。劉凝波被推出了急救室,她躺在推床上,面色慘白。方逸偉無法細想太多,跟在推床旁邊跑,他握著劉凝波的手,一路喚著凝***床到了電梯外,電梯門滑開,方逸偉看到了司徒月,滿身血跡、滿面淚痕的狼狽不堪的司徒月。
司徒月也看到了方逸偉,一臉失魂落魄的方逸偉。醫生、護士推著推床進了電梯,司徒月被擠到角落去,然後她看到了劉凝波。躺在推床上,臉死白死白的,雙目緊閉,方逸偉正握著她的手。
司徒月的心像被什麼狠狠咬了一口,凝波出事了,是剛才在她要跳樓的時候出的事吧,一定是這樣的。
“凝波怎麼了?”司徒月怯弱地問方逸偉,聲音比蚊子還要低。她害怕聽到不好的消息,但是心底里的直覺告訴她不會有好消息。
“孩子沒了,”方逸偉的聲音十分沙啞,繼而又道,“你沒事就好,別再讓凝波擔心了。”
司徒月的淚落下來,在這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里,在這個冬日難得的好天氣里,她原本美好的生活被徹底打亂了。她的若昭生死未卜,她的凝波因她流產,她的媽媽被警察帶走了,而她,司徒月,自以為冰清玉潔的司徒月**滿天飛。
“對不起……”司徒月喃喃道。
方逸偉拍拍她的肩,他說不出別的話。他滿懷期待要迎接的小生命沒有了,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不可能去怪司徒月,司徒月已經夠可憐的了,只能怪他們夫妻和這個孩子的緣分單薄如紙。
劉凝波住進了病房,方逸偉讓司徒月留在病房裡,自己去交住院費。而司徒月坐在病床邊,看著昏迷中的劉凝波心痛如絞。她害凝波失去了逸偉的孩子。她怎麼能夠原諒自己?如果自己不一時想不開,凝波就不會擔心著急,就不會流產。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凝波曾經那麼期盼這個孩子的降生,現在美好的願望破滅了。司徒月的淚一顆一顆落下來,她緊緊握著劉凝波的手,將她冰涼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頰上。劉凝波的另一隻手臂正在輸液,透明的藥水正通過管子一滴一滴落進她體內去。她的眉頭緊蹙著,似乎睡得十分不安。她正在做夢。她夢見自己還是行走在肖家的樓梯上,一級又一級的台階,她怎麼爬也爬不到頂樓去,汗水從她的兩腮不停地滾落。康浩從樓梯下衝上來,她回過身去,他一巴掌蓋過來,她從樓梯上跌下去,摔倒底樓,劇烈地疼痛從身體裡傳來,許多血順著大腿內側流下來。她的孩子沒了,淚水從劉凝波的眼裡滾下來,絕望地無助地滾下來。
司徒月伸手拭去劉凝波眼角的淚,凝波在夢裡哭,她的負疚感更重了。她除了陪著落淚,什麼都做不了。方逸偉回來了,他看起來神色慘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