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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著走著,便走到江邊。江流兩岸種滿法國梧桐,霓虹閃爍處,落葉翻飛,有文藝的做派。
劉凝波坐到一張石椅上,背靠一棵梧桐樹幹,失神地望著江面。許多霓虹在江面上投下絢爛的影,那些彩色的影隨著潺潺的水流搖曳生姿。兩岸的梧桐落葉就飄向那些影,以毀滅的姿態投奔璀璨,殊不知只是可有可無的殉葬而已。
劉凝波哭起來,許多淚從眼裡委委屈屈、期期艾艾地掉落下來,熱熱地划過被秋風吹涼的面頰,然後便有了皮膚發緊的感覺。
要怎麼樣才會幸福?她真的能把自己的幸福交到方逸偉這個年輕的男孩子手裡嗎?多麼不可牢靠的感覺。依稀仿佛,是康浩執起她的手說:“凝波,娶你是我一生的理想。”
而現在,理想儼然已經破滅。
坐在江邊,劉凝波竟然哭得不可遏制。往事如風,回憶像針。手機鈴聲響起,是方逸偉。劉凝波盯著那閃爍的號碼,發了許久的呆,終於掐掉,沒接。就讓她一人在這桐江邊安靜一會兒吧!
方逸偉對著手機屏幕喃喃自語:“居然不接我電話,這傢伙。”
“給誰打電話?”冰兒問。
“我女朋友。”方逸偉看著賴冰兒,眉眼間全是不羈的神色。
賴冰兒愣了愣,隨即笑道:“好吧,你終於從我的陰影里走出來了,喝咖啡,還是喝酒?”服務生已上了點餐單,賴冰兒一邊詢問方逸偉,一邊打開單子。
“不喝酒,我待會兒還得回單位加班呢!”
“那好吧,兩杯咖啡,不加奶不加糖。”賴冰兒把點餐單遞還給服務生,然後把目光調到對面的方逸偉身上。還是高挺的鼻樑,好看的眉眼,一切仿佛還是高中時的樣子,但是那眼睛看她的眼神不復高中時的青澀和深邃了。這竟讓她有一瞬的失落。
“我以為你不會跟我出來呢!”冰兒笑著說,言語裡滿是小心和討好。
“為什麼不?分手的初戀,又不是什麼深仇大恨的人,幹嘛不見面?”方逸偉聳聳肩,笑得坦然。服務生已上了兩杯咖啡。
方逸偉用小湯匙攪拌著,道:“不加奶不加糖,你喝得慣嗎?從前的你是喝不慣的,喊苦。”
“人都是會變的,就像你當年那麼愛我,現在不也可以重新交女朋友?”賴冰兒低垂著頭,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方逸偉頓了頓,道:“當年是你負我,不是我負你。”
“我要是說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你呢?”賴冰兒抬起頭來,目光里有一絲決絕,那艷麗的面容在咖啡屋半明半暗的光線中顯得幽深莫測。
方逸偉的臉頰抽搐了一下,啞著聲道:“是嗎?不愛我,也可以把女孩生命當中最重要的貞操給我?”
賴冰兒的臉立時扭曲起來,許久她說道:“今天,今天我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她仰起臉,眼睛熠熠地發著光,方逸偉突然覺得這是一張巫婆的臉,雖然年輕嬌艷,卻有著深不可測的野心和欲望,就算在政界混了多年的他亦從不曾看見過這種決絕,他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我要結婚了,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向冰兒伸手握住方逸偉的手,方逸偉抽回手,讓背靠到沙發軟墊上。
“結婚?和誰?”
“若昭。”
方逸偉皺起了眉頭,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鎖住冰兒流轉著渴求和憂傷的面龐。
“你愛他?”
“那時候,和你發生了關係,還是選擇要分手,因為我知道和你是不會有未來的,你的家世背景是不會得到我父親的認可的。”向冰兒並不直面方逸偉的問題。
“那時還是高中生,你怎麼就想這麼長遠?既然都知道沒有未來,為什麼又要和我發生關係?”方逸偉的表情淡淡的,看向冰兒就像看一個遙遠而陌生的人,這個人曾和他有過特別美好的回憶,他們在高中校園的大樹下一起背英語單詞,大冬天一起去電影院的小賣部里淘夏季剩下來的冰棍,一邊吃一邊沖對方重重呼氣,白色的霧氣隔在兩張還未成熟但已經對愛情充滿憧憬的少男少女的臉上,然後便是四片唇青澀地對接,然後到學校附近的小旅館裡開房。
“好奇吧,我想是出於好奇,我想知道男女之間是怎麼一回事。”向冰兒低下頭來,她不想看見方逸偉目光里閃過的一絲鄙夷。
“然後呢,現在你想我幫你什麼忙?”方逸偉聲音冰冷。
“幫我向若昭證明,你和我之間沒有那一次。他,他一直介意我們的過往。”
方逸偉站起身來,向冰兒也惶恐地站起,她看著他,目光里滿是乞求。方逸偉的牙關緊緊咬住,下頜上骨骼的關節重重突起,他在忍耐,然後一字一句問道:“真的沒有愛過我嗎?哪怕是青春年少的懵懂,而不是好奇。”
向冰兒深吸一口氣答:“沒有愛過,對你對若昭,都一樣,但是他適合結婚。”
“我寧願我也從沒有愛過。”方逸偉的胸腔像被什麼重重撞擊了一下,他沉重地向外邁步。
“可是,看在過往,你幫我這一次。”向冰兒上前拉住他的手,方逸偉的手透骨的冰涼讓她一怔。
“你自己刨的坑何必求助他人?那層膜,向大小姐可以自己上醫院修補去。”方逸偉掙脫向冰兒的手,頭也不回地走掉。咖啡館的音響里放著傷感的流行樂,低靡的女聲唱著:你終於對我說分手,我們走到分岔路口,多希望這一秒永遠停留,當你轉身離開以後,我站在原地沒有走,眼眶的淚水止不住的流,流著淚說分手,我不願讓你走,嘴邊還有殘留的愛沒有問候,你卻說走就走,狠心讓愛這樣到盡頭,不願讓你走,我還沒有罷休,我傷心地顫抖,這無力的雙手,我只能夠回憶,當初對你的曾經擁有……
向冰兒的眼眶發熱起來,看著方逸偉略帶蹣跚的背影在咖啡館昏黃的光線中落寞地走遠,她感覺有潮濕的液體從胸腔直升騰至眼眶,但她仰起頭,讓那潮濕在眼角乾涸掉。沒有流出來的就不是眼淚。就像她對他,沒有說出來的就不是愛。她不愛他,她一定沒有愛過他。那只是青蔥歲月的懵懂,他滿足了她對男性的好奇心,他做了她的試驗品。如此而已。
方逸偉回到單位,把手頭上的幾個事務儘快地處理掉。明天老闆主持的會議有三個,連環開下去。他有許多材料要準備。向冰兒多少攪了他今晚的興致,怎麼能說沒有愛過他呢?哪怕青春年少的愛原本不成熟不牢靠不長久不穩定,但肯定是愛過的,怎麼能說沒有愛過呢?怎麼能說是出自好奇?方逸偉煩躁地深吸幾口氣,繼續幹活。他是個工作狂,潛心起來,他幾乎忘記了劉凝波的存在,甚至忘記自己。直到夜半接到司徒月的電話。
月在電話里哭,哭聲令他原本困頓的意識一下清醒起來。
“月,你怎麼了?”他對月的問話充滿了大哥哥的關懷,月是個惹人憐惜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