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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扶著劉凝波出了小洋樓,就聽警笛長鳴,司徒月抬頭見許多車燈由遠而近,一輛輛警車魚貫停在了公路上。她沒有理會,讓司機幫忙將劉凝波扶上車,以最快速度從另一條小路離開了小洋樓。聽到警笛聲,康浩一下撲到了窗口,拉開窗簾見許多警察荷槍實彈下了警車,一把把黑洞洞的槍口直對著小洋樓。他的腿立時就軟了,他拉上窗簾,回過身來,兩眼發直地盯著季小亭:“你出賣我?”
車子行到半路便聽到“砰砰”幾聲槍響,司機停住了車子,回頭喚了司徒月一聲:“少奶奶……”
司徒月攬緊了懷裡的劉凝波,她將一隻手輕輕撫在鼓起的肚子上,目光淒涼地看向前方。透過擋風玻璃,她看見前方是模糊延伸的公路,在車頭燈燈光的映襯下忽明忽暗,蜿蜿蜒蜒,又貌似筆直平坦。
“去醫院,不要停。”司徒月淡淡地道。
司機繼續開動車子。車子繼續前行。車窗上掠過黑幢幢的高大樹影。將劉凝波送進急救室,司機扶著司徒月在長椅上坐下,說道:“少奶奶,先生要是知道你即將生產還這樣走動會生氣的。”
司徒月揮揮手,示意他不要說下去,“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你趕緊去聯繫好一點的病房,我沒事。”
司機走了,司徒月掏出手機掛方逸偉的電話,從前凝波有事,她就是這麼習慣性給方逸偉掛電話的。那時候她把凝波的手放在方逸偉手裡,她以為今生今世他該是她的守護神。
“你在哪兒?我是司徒月。”
方逸偉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久違的司徒月的聲音不似從前那麼天真單純,而是仿佛久歷滄桑,也是,那麼多的生離死別,那麼多的恩怨情仇,每個人都不再是過去的那個純真爛漫的自我了。接到司徒月電話的這一刻,方逸偉發現自己竟然這麼害怕聽到關於劉凝波的任何消息,他害怕自己一聽到這個名字便鬼使神差手足無措。方逸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達醫院的,意識開始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站在醫院的貴賓病房裡,病床上躺著正在輸點滴的昏迷的劉凝波,病床邊站著大腹便便的司徒月。司徒月胖了,和從前那個不太諳世事的小女孩比起來,眼前的司徒月成熟安靜,要不是眉心的美人痣,方逸偉幾乎認不出她了。看到方逸偉,司徒月沒有歡喜,只有憂傷和慍怒,她淡淡地問他:“為什麼凝波會沾染讀品?”
方逸偉把頭別向一邊,他不敢看司徒月質問的犀利的目光,面對司徒月的疑惑他也無言以對。
“我問你,凝波為什麼落到了這般田地?你為什麼不敢回答我?為什麼?”逸偉的沉默激怒了司徒月,她漲紅了臉,情緒激動地吼叫起來。當凝波出了急救室,醫生告訴她凝波是因為染了讀品,沒有正規途徑戒毒導致了休克,她簡直驚呆了。讀品,她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把這兩個字和那麼美好的凝波聯繫在一起的。可是眼前的方逸偉無法給她答案,他就這麼呆滯地站著。司徒月上前握住他的手臂,搖晃他,質問他,聲淚俱下:“為什麼?為什麼把我的凝波變成這樣?你不是很愛她嗎?為什麼這麼對她?為什麼要讓她染上讀品?”
方逸偉終於抬起頭看她,他的目光陰寒而失望,“那你呢?口口聲聲說很愛凝波的司徒月,你呢?不是照樣可以一封信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句話打擊了司徒月,她緩緩鬆開手,一步步往後退去,他們每個人都背負了太多的故事和傷痛,所以她逃遁。而此時此刻,她在方逸偉眼底又看到了那些痛,那些痛清晰地射向她的心口,她覺得心情沉重到無法言喻,腹部也隨之傳來一陣劇痛,眼前開始黑下來,她開始支撐不住自己沉重的身體,方逸偉撲上來抱住她的身子,她聽見他喚她:“司徒月,司徒月……”
劉凝波做了個冗長的噩夢。夢裡是無邊無際的濃霧,她拼命走也走不出去。隱約間,她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依稀仿佛是司徒月,依稀仿佛是逸偉,她回過身去卻看見渾身是血的康浩。她聽見康浩在哭,可是那哭聲很快又變成嬰孩的啼哭聲,她終於醒過來了。睜開眼睛,眼前一片白,空氣里瀰漫的是淡淡的藥香。她掙扎著起身,覺得頭痛欲裂,她抱住自己的頭,發現手臂上又傳來細碎的疼痛,原來她在吊點滴,原來她在醫院。她一下清醒了,她怎麼會在醫院?她不是一直和康浩一起呆在季小亭的小洋樓里嗎?她記起來她好像看見司徒月了。分明的美人痣不會錯的,可是病房裡沒有司徒月,沒有其他人,只有燈光雪白,窗外是中天的圓月。她一下拔掉針頭,下床跌跌撞撞走出病房去。午夜的醫院寂靜無聲,護士站里值班的護士正在打盹,劉凝波昏沉沉走向通廊那端。她有多少天沒吃東西了吧,步履輕飄得可怕,像是踩了棉花,飄飄然,飄飄然,就飄到了電梯旁。摁了下樓的摁鈕,電梯門“叮”一聲滑開,她又飄了進去。四方方空蕩蕩的玻璃牆映現出她嬌小而瘦削的面龐,她吃了一驚,不知何時她竟變成這樣,像一個冤死的鬼魂,悽慘慘,慘戚戚。電梯很快到了底層,她跌跌撞撞出了住院大樓,空曠的夜空一輪孤月,劉凝波回過身看像一柄劍直插雲霄的大樓,不甚蕭瑟。還記得那時候她也是這樣仰頭望見站在高樓窗口一心覓死的司徒月。那一天天空晴朗,冬陽媚好,可是她流產了,司徒月的名聲壞了,若昭死了,但是站在她身邊的還有逸偉。她的手突然地往身旁一抓,她企圖抓到方逸偉溫暖的大手,可是沒有,她只抓到一把冰涼的空氣。入秋了,不知何時入秋了。月兒為什麼這麼圓?她為什麼這麼孤單?劉凝波想哭,卻沒有眼淚可以流下來。瀟瀟的夜風涼涼地吹過,她搖搖欲墜,像一片懸在秋風裡的黃葉行將枯落。月兒,你告訴我,我能去哪裡?天大地大,何處才是劉凝波的容身之所?她終於搖搖晃晃邁開步子向醫院外走去。不知道去哪裡,卻知道無論如何要離開這裡。司徒月,我突然能體味你離開時的淒涼和決絕了。
司徒月順利產下一對雙胞胎,一對珠圓玉潤哭聲洪亮的男孩子。一舉得男,一得還得倆,季家偌大的產業有人繼承了,季慶仁喜不自勝,從護士懷裡接過兩個小嬰孩,一手一個抱著,樂得合不攏嘴。方逸偉看季家來人安頓了司徒月,便趕緊折回病房來尋劉凝波,可是病房的門大開著,輸液的管子扔在床上,病床上哪還有劉凝波的身影?方逸偉一下急出了一頭冷汗,他急急跑下醫院大樓去,面對月空下空蕩蕩的醫院草坪,方逸偉深深打了個寒噤。不知為什麼,他的心底里有一個不祥的預感,他將徹徹底底失去劉凝波了。他瘋了似的跑出醫院,大街上他一遍遍喊著“凝波”的名字,哪兒有劉凝波?偌大的城市只有閃爍的霓虹、街旁的梧桐,齊齊在秋的夜風中沉默著。他不禁淚流滿面,抬頭看天邊那輪明月,心裡驀然一顫:今兒月圓如畫,是劉凝波的生日。
第268章 錯過
月滿之日,“藍家小築”的生意很好。藍鳳凰隨藍局長出國旅遊去,付小日暫時替她管著“藍家小築”的生意。難得不用值夜班,整個夜晚,付小日都待在“藍家小築”當跑堂夥計,一直忙到凌晨才熄火打烊。剛想上閣樓睡覺去,忽望見窗外月圓如畫,便不自覺點了根煙踱步到門外賞月去。月涼如水,月華流轉,大地一片銀光迷濛,付小日真想吟詩幾首,愧嘆空有文人的雅興卻無文人的才華。於是張了張口,只能復又閉上,狠吸幾口煙聊以慰藉。正覺意興闌珊時,只聽籬笆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他心下吃驚,便推開兩扇木門往外探看。剛一探出身子,便有一人直跌入他懷裡,他低頭一看,驚嚇一跳,竟是劉凝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