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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鍾翠柏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披了件衣裳便走到門邊去。門外傳來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山上冷,迷路了,可不可以借宿一宿?”
見是女人的聲音,鍾翠柏便鬆了一口氣,她打開門,見門口一個直挺挺的黑影,嚇了好大一跳。
“對不起,嚇著你了。”女人將戴在頭上的連衣帽從頭上拉到背後去,鍾翠柏這才看清眼前的女人。借著屋內投出來的日光燈的光線,鍾翠柏看清這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女人,長發凌亂,神色悽惶。
“我可以進來嗎?山上好冷啊!”女人懇請著,鍾翠柏將她讓進了屋子。給女人倒了熱茶,看著女人一仰脖就把熱茶喝乾淨的架勢,鍾翠柏突然地心生憐憫,詢問道:“怎麼這麼晚還一個人在山上?”
女人將裝熱茶的碗放到灶台上,笑著說:“來旅遊的,一個人迷路了,山上的洞太多,我拐來拐去就找不到下山的路了。”
“是啊,我們石頭山不但石頭多,山洞也多著呢!”鍾翠柏答。
“可以借我一張床躺嗎?我困死了,真想倒頭就睡,山上實在太冷了。”女人看起來十分疲憊。
鍾翠柏點點頭,把她引進了房間。從牆邊一個復古的大櫃裡抱出一床被子,對女人道:“去我兒子房間睡吧!”
女人並沒有接那床被子,她的目光落在床頭的那張照片上,照片上謝平和翠竹笑得恩愛甜蜜,女人拿起那張照片端詳著,目光一下冷峻起來。
鍾翠柏趕緊騰出一隻手,搶過了那張照片。
女人道:“照片上的人不是你啊。”
“是我姐姐,但是已經死了。”鍾翠柏將被子塞給女人,便在前頭引路,帶著女人去了方逸偉房間,指著那張已經鋪了褥子的床,道:“我兒子回來的時候就在這裡睡,你將就一晚吧!”說著,鍾翠柏便兀自回了自己房間。
坐到床邊,鍾翠柏重新審視手裡的那張照片,照片上的男女還很年輕,俊朗美麗,他們身後的夫妻峰也是一道秀麗的風景,那緊緊相偎的兩個石塊,就像謝平和翠竹緊緊相偎的頭顱。鍾翠柏目不轉睛地盯著照片上的人,她的目光從清麗可人的翠竹滑到謝平臉上。這張面孔就算現在她看一眼還是會滿心悸動。這種悸動從見到他的第一面起就悄悄滋生,以為時過境遷,人面全非,早就淡忘,可是今夜方知這種悸動絲毫不曾減弱。她的胸腔里正有巨大的力量在搗鼓著那顆心,使她的心疼痛欲裂。她把照片壓到胸前去,渾身戰慄著,自言自語道:“平哥,你現在在哪裡?你可知道姐姐死了,二十多年前那場大火沒有燒死她,今天她還是死了,平哥,你最最喜歡的姐姐死了……”
鍾翠柏的門外站著黑衣女人,她側著耳朵聽房內的喃喃自囈,面上是陰森莫測的表情,宛若這石頭山上茫茫一片的夜色,漆黑而陰冷。鍾翠柏的房內終於燈滅,她這才躡手躡腳地回到自己屋子睡下。
新的一天來臨的時候,方逸偉去公安局了解翠竹命案的進展情況。法醫已經對翠竹做了最為細緻的屍檢,根據傷口的形狀斷定翠竹不是自殺,是他殺。但是關於兇手,警察們毫無頭緒,只是成立了專案組,開始對白雲寺和整座石頭山展開拉網式排查和地毯式搜索,看看有沒有發現可疑人等。因為每日來石頭山旅遊觀光的遊客數量很多,這項工程簡直浩繁得很。
翠竹的屍首被送去殯儀館火化。白雲寺的尼姑們都沒出現在火葬場,倒是鍾翠柏一個人下了山來在翠竹的屍首前哭得淒悽慘慘。方逸偉雖然工作忙碌,但還是被母親叫到了殯儀館,說是得送靜安師傅最後一程。方逸偉不解,雖然從小靜安師傅就疼他,但到底非親非故,母親的執拗實在令人不解。最後鍾翠柏說:“你就當做是媽死了,你來送媽最後一程,行嗎?”母親說出這樣晦氣的話,方逸偉沒法只好跟單位告假。趕到殯儀館的時候,正看見鍾翠柏跟翠竹做著最後的告別,她的眼淚嘩啦啦的,邊哭邊喃喃自語地說著什麼。劉凝波和謝凡站在她身邊,默默無語。看到方逸偉,鍾翠柏召喚他過去,等他走近了,她拉起他的手放到翠竹手裡,翠竹的手已經跟石頭一樣冰而僵硬,沒有了絲毫人的溫度,方逸偉激靈靈一凜。母親卻執拗地把他的手摁在翠竹手上,絲毫不肯鬆開,最後殯儀館的工人來強行推走翠竹的屍首。很快的,一把明火,火葬場高聳的煙囪口噴出一團濃黑的煙霧,再見翠竹,便只是一個四方方的漆著紅漆的骨灰盒。
鍾翠柏抱著那骨灰盒,整個人都呆滯掉,許久才對方逸偉道:“等你有了錢,好好地幫靜安師傅選塊墓地。方逸偉不解,他簡直疑惑到了極點,可是看著母親呆呆直直的傷心樣,他不好反駁或懷疑什麼,只是木然地點了點頭。將翠竹的骨灰盒寄存在殯儀館裡,劉凝波順道去看了藍青的骨灰。
“阿姨,司徒月走了,你知道嗎?如果你知道她在哪裡,請你託夢給我,我很想念她。”站在骨灰盒架前,劉凝波輕輕鞠了一躬,便去尋逸偉。方逸偉已經扶著鍾翠柏上了的士,謝凡站在的士旁沖她招手。
“叔叔有許多疑問,回家之後我們好好談談。”謝凡道。
劉凝波點頭,一起坐車回了八尺門18號。方逸偉陪鍾翠柏回屋休息,劉凝波搬了椅子和謝凡一起坐到了梧桐樹下。午後的陽光明艷地透過梧桐的枝葉揮灑下來。
“我懷疑我被人跟蹤了。”謝凡蹙著眉頭,一臉憂慮。
劉凝波正要張開詢問什麼,卻見鍾翠柏氣沖沖從屋內走出來,他身後跟著焦急的逸偉,“媽,媽,你這是幹嘛?”
鍾翠柏已經將一張照片揚到劉凝波跟前去,激動地問:“你幹嘛翻我的東西,你拿我的照片幹什麼?”
“什麼照片?”劉凝波一頭霧水,狐疑地站起了身。鍾翠柏使勁推了她一把,劉凝波摔到地上去,手被劃破了,滲出絲絲的血,方逸偉已經撲過來,扶起她,並扭頭責備鍾翠柏道:“媽,你這到底是在幹嘛?”
所有人都把目光盯著盛怒的鐘翠柏,只見鍾翠柏指著劉凝波的鼻子質問道:“為什麼要動我的照片?這照片我放在袋子裡好好的,你把她拿到客廳來做什麼?”
方逸偉狐疑地拿過母親手裡的照片,一看便蹙起了眉頭,然後笑道:“媽,這不是凝波的照片嗎?怎麼會說是你的呢?你看照片上的人明明是凝波嘛!”
劉凝波這才想起昨夜謝凡拿了謝平的那本日記給她,自己把日記本放到保險柜里的時候,看到謝平和翠竹的合照,便順手夾了進去,今早拿出日記準備翻閱,聽聞翠竹的遺體送去了殯儀館,自己便匆匆將夾了照片的日記本擱在了客廳的茶几上,便和謝凡一起去了殯儀館。只是鍾翠柏怎麼會說那是她的照片呢?
謝凡拿過逸偉手裡的照片看了看,便對鍾翠柏道:“親家母,這明明是我寄存在凝波這裡的照片,你怎麼會說這照片是你的呢?”所有人都把狐疑的目光投向鍾翠柏,鍾翠柏一怔,連忙向屋裡走。一到客房,她便去翻自己的行李袋,果見照片還好端端地躺在袋子裡。兩張照片一對照,所有人都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