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卻只換回許辭的冷哼一聲,又訕訕地收回視線。
許長宗臉色稍緩,順著台階下,作勢咳嗽兩聲,“還是梓穎懂事。”
眾人自掃門前雪,不願介入旁人家事,也就一會兒功夫,冷清的大殿重又笑語宴宴,熱絡起來。
來得早的一般都是品階低微的官員,等那些王爺太公等重臣們都紛紛來齊入座,就看到皇上身邊的近侍太監從內殿走出,殿中聲音才漸漸小了下來,紛紛起身而立。
“皇上駕到!”
“太子駕到!”
“大皇子駕到!”
“三皇子駕到!”
“五皇子駕到!”
隨著話音落下,只見五道身影魚貫而入。為首之人雍容華貴,一身金色錦緞常服將一身挺拔強壯的身體襯得威嚴無比。
緊隨其後的少年英俊地令人移不開視線,他也是一身金色常服,服上繡的卻著四爪黑蟒。不同於皇上的威嚴,他給人的感覺冷冽孤傲,渾身散發著迫人的冷意,正是李昊琛。用的都是太醫院最上等的藥材,他的腿傷已全好。
廳中眾人行了君臣之禮,太康帝掃視一番,才道:“平身,免禮賜座。”說罷便在上首兀自坐下,幾位皇子也紛紛入座,眾臣才又行了謝恩禮,緩緩坐下。太子走近二排首縱,一見到許辭,渾身的寒冽氣勢瞬間像融化的二月春風,溫柔繾綣。再次令大臣嘖嘖稱奇,原來太子對自己的伴讀這般好。
“今年是我大曜國的豐收之年,朕特設宴席,一為感謝上蒼好生之德;二為犒勞諸位愛卿護國之勞。來人,賜酒。”說罷一口飲盡杯中佳釀,隨侍小太監立刻為其添滿。
眾位大臣忙拿起酒杯,齊道“謝主隆恩!”,便一齊仰頭將酒一喝而淨。
“上月收到捷報,我大曜國的費家軍大勝月*。朕相信不日就可將進犯我大曜國的月*驅逐出去,在此朕特意敬費愛卿一杯。”
武官三排首縱位置的中年漢子舉起酒杯,一口飲盡,才散漫道:“謝聖上。”
費遠征是當朝第一武官,驃騎大將軍,負責鎮守大曜國西方之地。這兩年因連得勝果,有些恃寵而驕。
大曜國十二年前天災不斷饑荒連連,馬瘦兵殘,外憂內患,西方大月國欺它軟弱,趁機進犯。太康皇帝主張休養生息,以向月國獻出五十座城池為代價,換來了十年休戰期。
而月國變本加厲,更點名要了尚才襁褓的四皇子為質子。
四皇子是麗妃所生,而麗妃母家正是費家,她的父親正是費遠征。
費遠征因此事大受刺激,性情大變。他本是關中一帶的主將,為此事自請前往邊關,抵抗月*。
十年來戰果顯赫,而太康皇帝又覺有愧於費家,破格將他提到正一品驃騎大將軍,又將費氏從一個小小嬪妃提到麗妃。
而兩年前休戰結束,月*重又虎視眈眈,屢次進犯。
費家軍雖多次險勝,但還是戰敗者多。而從今年開始,費家軍開始戰績連連,從險勝到略勝,再到大勝,幾乎將月*打的節節敗退。
費遠征妄自尊大,有些得意其形,竟開始連太康皇帝都不看在眼裡。
當然,費遠征有一份私心,他這也是在施壓於皇上,迫他將四皇子從月國接回曜國。
他這些年收攏了不少黨羽,一有機會便彈劾太子,以此施壓。他如今手握八十萬大軍,國內無人能與之抗衡,太康帝也不敢動他分毫。
皇上早已習慣費遠征舉動,他也無甚表情。但等酒杯放下,太康帝又話鋒一轉,臉上露出凝重之色,“西關地帶雖有捷報,然我大曜國北方鄰國迦樓國卻趁機想啄食我國。朕今日午時剛收到北關八百里加急快報,迦樓國趁北方大雪之際偷襲而入,已進犯我大曜國之境千丈,直逼我邊關之城——龍城。”
“我的兒臣們,還有諸位愛卿們,對此可有何高見?”
他本意是宴請犒勞眾愛卿,可今天收到這等戰報,他如何吃得下去飯。他吃不下去,那也要拿出來膈應群臣,免得整日裡恍若無事之人,只知窩裡反。
眾臣子心中哀嚎,這哪裡是盛宴,這他媽明明是鴻門宴!
文官處尚無一人而出,丞相正要站起做個表率。就見太子站起,走到紅毯之中,“兒臣願為父皇分憂,前往北關,直擊迦樓軍。”
皇上眯著眼,沒說話。倒是宋太公急急出聲制止,“萬萬使不得,太子尚且年幼,未曾入過軍隊,若是平時到前線歷練也就罷了,可如今是兩軍交戰,非是兒戲,如何能去。太子身份尊貴,不可有任何閃失。”
皇上聽後點點頭,“是這個理,太子。你可還有話要說?”
“父皇,兒臣雖未曾參軍,但兒臣可從小兵做起,是否提拔全看將領之意。戰亂之時,上至六十老父、下至六歲稚童皆去充軍貢獻一份力。他們尚且如此,兒臣為何不能。而且兒臣乃一國太子,本就該是皇子乃是皇家表率,兒臣前去,必定會振奮人心,鼓舞士氣。”
“哈哈,”,皇上仰天大笑數聲,“說得好,不愧是我李家兒孫。你可想好了,去了可不是說回便能回的。”他若要去,朕自當會私下命令公孫拓將他護得密不透風,可這話不能在這裡說。他就是要讓太子在群臣面前仰起頭,削了那些人的臉皮。
“兒臣早已深思熟慮過,不勝不歸。”
連著一個月,費氏黨羽對自己的彈劾聲音越來越高。如今費氏一家獨大,公孫家和宋家聯手也無法與之抗衡。寒門子弟更是人人自危,只能當成炮灰。
富貴險中求,他今天下午聽到北關急報,便心生前往邊關之心。
他的母后是宋家嫡女,宋家這些年落敗,雖是力挺於他,卻無甚大作用。縱然有父皇造勢,他如今在朝中依然是岌岌可危。與其在朝堂中如履薄冰,忙於算計,不如去前線一搏,功敗垂成,在此一舉。
許梓嫻貼近許辭,用內力傳音道,“真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
許辭斜瞪了他一眼,眼眶紅彤彤地,活像只吃人惡鬼,嚇得許梓嫻趕緊低下了頭。
“好,既然如此。公孫愛卿,我便將太子交付給你,你可有異議?”
公孫拓起身而立,躬身道:“臣無異議,臣遵旨!”
和費家守護西關一樣,公孫家守護北方一帶,過個大年,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看看許久未見的弟弟,卻從迦樓國那吃了個悶虧,他如何不氣,今次回去,必定好生搓搓迦樓國的銳氣!
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都回座,太康皇帝這才緩和起凝重的氣氛:“諸位愛卿,今日是大好盛宴,你們不必拘謹,只管吃喝。保和殿出去不遠便是梅園,不愛吃酒的也可自行賞梅。朕還有事,便不陪諸位了。”
眾人又是一通起身行禮相送,太康帝才慢慢起身,在太監宮女的簇擁下走下台階,在眾臣子注目禮下,慢悠悠從前門而出。
李昊琛回到座位時,就看到許辭一杯一杯的喝著,本來還以為是茶水。奪過來一聞,卻是甘甜醇香的白玉庾酒。李昊琛不禁啞然失笑,捏著他粉嫩嫩的腮頭,輕聲喚了聲:“小辭,可是醉了?”
許辭雙眼朦朧定定望著李昊琛,看著看著,不禁淚涌而出,“哇”地一聲,痛哭出來。哭聲驚天動地,把一干剛從天子餘威中擺脫的眾臣子又嚇了一跳。
定睛一看,原來是太子身邊的太子伴讀哭了,定是不捨得太子離去。這太子伴讀與太子之間關係可比兄弟之間更為親密啊。
李昊琛被許辭莫名的哭聲一震,忙將他攬進懷中,邊輕撫後背以示安慰,邊起身就帶著他向外面走去。
他自來不喜這麼紛雜的宴會,許辭又這樣,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回頭看了眼兀自吃的高興的許梓嫻,只見她隨手揮了揮,“我有武功傍身,自會回去,不必擔心。”轉世過來快十年沒撈著喝酒了,今晚不好好喝個痛快,她就不是個爺們!
聽她這麼一說,李昊琛也懶得管她,一手托著許辭屁股,一手環抱許辭背部,像抱小孩一樣將爛醉如泥的許辭抱了出去。
第18章 離別哀愁
李昊琛懷抱許辭在靜謐的夜空下緩步而行,嘈雜的聲音從身後的保和殿傳出,更襯得四周空曠寧靜祥和。
許辭喝了不少白玉腴酒,身上出了些汗。李昊琛怕他著涼,就把自己身上的金黃色斗篷從側面掀起,罩在他的身上。
少年身軀不勝酒力,幾杯下肚便幾乎人事不知。況且他喝酒時帶著幾分借酒消愁之意,醉意來的更猛烈,熟悉的味道、溫暖的懷抱以及寬厚的胸膛都舒適地令他昏昏欲睡。
四周冷風乍起,跑進包的不慎嚴密的斗篷之下,他渾身一個機靈,本來渾渾噩噩的腦袋就清醒了幾分,微微抬起頭,嗅到熟悉親近的味道後又再次就頭埋進李昊琛的頸窩之中,雙手環脖,抱住李昊琛。
他的聲音軟糯低啞,輕輕喚了一聲:“太子殿下。”
“嗯,孤在。”李昊琛輕拍著許辭後背,安撫他進入夢鄉。
“太子殿下的懷抱總是這麼溫暖。”一如前世臨死前那個懷抱一般溫暖熱烈,令人不禁落淚。遙想那時,太子無微不至,關懷備至。而他自私自利,利慾薰心。
太子對他諸多失望,卻依舊不曾有過任何傷他之意。用腦袋蹭了蹭李昊琛白皙的頸窩,許辭聲音帶著哭腔,“對不起,太子殿下。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想起前世太子後來面對他時的失望落寞的樣子,以及最後離別時決然赴死的神情,他的心總是陣陣抽痛。他重生而來,無法道出心中悔恨,每每在夢中驚醒,太子臨死前那一幕幕歷歷在目。
方才太康皇帝言及北關戰事告急,而李昊琛又當眾請令後,他哪還有心思再往下聽。
前世此次宴會他因後臀傷勢無緣參加,年後才知太子已去北關前線。可他從來不知,太子竟是在北關那般兇險之境的請命前去的。
他身份尊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若非朝堂動盪,何以鋌而走險,非得去那北關。無非是要險中求富貴,是國之表率還是徒有其名,在此一舉。
想到此處,許辭心中為太子心疼不止,前世太子首次從北關班師回朝,凱旋而歸,一身戎甲,春風得意。
他只當太子殿下是英勇神武,天下無人能敵,小小年紀在邊關一呆便是五年,卻不知其中滔天權勢都是用命拼出來的。
李昊琛幽譚似的眸子染上笑意,他只道許辭是因腿傷之事尚在自責,“莫要自責,此事也不怪你,全因孤實力不濟,未能駕馭那畜生。”
小辭的哭聲令他心疼不已,這孩子是他親自挑出來的。從六歲看長到十歲,拿在手心百般疼惜。
許侍郎對許辭多有苛刻,而王氏疲軟,王員外雖說富甲一方,可說到底只是個低賤的商賈之輩,面對許長宗這樣咬住王氏不肯鬆口和離的四品朝廷命官,也只能是愛莫能助,唯有源源不斷地將世間好物往他二人懷裡送。
小辭當年像小獸一般攻擊戒備的眼神他尚記憶猶新,那種戒備是平時日積月累下不由自主帶上的。是什麼事情會讓一個生長在家境殷實的四品官員家中的六歲稚童帶上這種眼神?
這世上,幼獸本就不具備攻擊能力,它們只是以攻為守罷了。
這幾年來許辭身上的野性和戒備漸漸減弱,特別是這一個月來,在他面前更是溫順討喜到令人慾罷不能,此番變化令他甚是欣喜。
本來已經停止哭聲的許辭再次淚崩,太子怎麼會對他如此寬容,怎會如此不計代價的為他著想,心中又是悔恨,又是甜蜜,百感交集。
他摟著李昊琛的胳膊緊了緊,在他頸間無聲哭泣。
溫熱咸澀的淚水順著李昊琛細長的脖頸流進胸膛處,李昊琛只覺得被淚水划過的胸口一陣悶痛,比他自己傷心時更要揪痛。
“怎麼了這是,今晚像個姑娘似得,哭個不停。”把許辭更加緊實地抱在懷中,李昊琛才覺得胸中抽痛稍減。
“太子殿下,我五年後一定會高中狀元。到時您要從前線為我帶回一匹世間最好看最英俊的千里馬。我想要您看我身披紅色狀元錦袍,身跨千里馬,受盡萬人矚目春風得意的樣子。”他心中十分不舍太前往前線,但富貴險求,他絕不能開口挽留,令太子帶著雜想離開,拖太子後退。
被許辭孩子似的話語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李昊琛的聲音輕柔喑啞,“好,孤答應你。”
許辭不再說話,李昊琛也沒再說什麼。
兩人我抱著你拍背,你窩在我懷裡。走著走著,李昊琛便走到了太子寢宮。
醉酒又哭了許久的許辭早就受不了睡魔侵擾,太子將他放在床上,脫掉衣服,蓋上被子這種種行動他都毫無察覺,睡得死死的。
李昊琛帶著寵溺地搖頭輕笑,果然還是個孩子,哭過就睡著了。看了一會兒,轉頭便往書房而去。
次日,許辭醒來時天色大亮,他頭痛欲裂,煩躁的翻了個身,卻發現這裡不是許府。四周清雅古樸,沒有華麗的裝飾品,布置地頗有內涵雅韻。
這裡是太子寢宮。
腦子裡意識到這一點的許辭“騰”地一下坐起身,把身旁被太子命令留下伺候的周公公嚇了一跳。
周公公見他醒了,忙上前一步:“許二爺,您終於醒了。”
“太子呢?!”許辭緊緊抓住周公公的袖擺,急促問道。
“巳時剛出發的,如今該到了宮門口了。”
“什麼?!”許辭“嘩”一下從床上跳下來,拿起衣服隨便往身上套好就往外面衝去,“我要去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