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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淺瓔偏過頭,不答。
廣堯拍拍她的肩,“曲家很快會被平反,柳如生一家也會被判決,至於他們,自然逃不過法。天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都等了這麼久,還在乎這一時半刻?你現在殺了只會落得個悖祖忘宗的罵名,還會覺得你仗著帝尊庇護肆無忌憚為所欲為。不如等他們定罪,到時候你想怎麼報仇都可以。”
所謂死者為大。
若是蘇淺瓔現在殺了二老,頂多就是草草處理了。世人愚鈍盲目者多,在忠孝倫理面前,可不會管這些曲折是非。就算知道,八成也會覺得那是杜撰的。而且在大多數迷信的人看來,命犯天煞之人本就該除。就算說出去,人家也會覺得這二老大義滅親。
畢竟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可若他們被定罪了,事情就可以反過來說。
大眾的思維,多以最後的結論來推測還原本來面目。
由律法裁決,才是老百姓認定的真理。到時候他們做的那些事被翻出來,才會成為真正有力的證據。
莽撞而不計後果的報仇,是最愚蠢的做法。
真正的智者,是善於利用一切有利因素,以絕後患。
蘇淺瓔明白這個道理。
別說在封建的古代,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紀,一個孝字也能壓死一群人。她無法改變這種保守迂腐的思想,卻也可以加以利用。
她深吸一口氣,慢慢平復心中怒火。
“嗯。”
就讓這兩個老傢伙,得到他們應該有的報應。
四國會盟之後,玉照重音白鳳國的使者自然都重新住進了驛館。符焰谷之行非同小可,各國都會安排合適的人選。
玉初和寧曄自不必說,肯定是親自去。
白鳳國,鳳之彥要回國處理政務,所以符焰谷之行,就落在了昭華公主身上。
天熙這兩天事情多,估計還得從長計議。
蘇淺瓔是不願意繼續留在趙府的,她就住在彝斕殿。那是專為帝尊修建的,房間多得很。
墨玄見她一臉不開心的樣子,就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人死不能復生。”他道:“你娘若是還活著,也不願意你活在仇恨中無法自拔。”
“師父。”
蘇淺瓔走過去,道:“師父,我不說活在仇恨中。我只是覺得為什麼人性可以低劣到這種地步?阿初只是告訴我我有個哥哥,但我沒想到他們會用這麼殘忍的辦法殺他。”
她坐下來,神情有些恍惚。
“師父,您還記不記得,十歲那年,我第一次徵得您的首肯下山,三個月後我回到蒼雪山,把自己關在冰川底下一個月的事?”
廣堯挑挑眉。
“從前怎麼問你你都不肯說,那次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蘇淺瓔抱著雙膝,慢慢說道:“我看見一群江湖人圍殺一個江洋大盜,那個江洋大盜有個五歲的孩子。那些江湖人要殺他,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所以要斬草除根。我說他只是一個五歲的孩子,根本什麼都不懂,堅持要放了他。他們說我婦人之仁,要強行殺人。我和他們起了爭執,將那孩子帶走,為保證他的安全,讓他跟在我身邊。”
她說到這裡默了默,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後來,那孩子趁我不備偷了我防身的毒藥。等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用從我身上偷走的毒藥將殺他父親的那些人全都殺光。成疊的堆在一起,周圍全都是灑了酒的木柴。”
“他拿著火把站在我面前,對我笑。”
“我還記得他說,這世上沒有被同情的無辜者,只有強大得理所當然的勝利者。仇恨面前,沒有對錯。人性,不分善惡。”
“他說完這句話以後就扔掉了火把,然後,自己也跳進了火海”
蘇淺瓔抱著自己的頭,滿臉痛苦。
“他只是一個五歲的孩子,在我身邊那麼乖巧的叫姐姐,為何轉個身就能變成殺人魔頭?他裝可憐裝無辜博取我的同情跟信任,利用我做殺人武器。師父您知道嗎?那些人,一共三十七個!三十七條人命,就死在他手上。是我,是我一念之仁,害死了他們”
那是在忘卻六歲那年殘酷的記憶之後,她第一次面對如此兇殘的血腥。
上輩子受到的教育讓她無法坦然自若的面對這個世界的強者為尊,而從未歷經風雨的她,也始終不懂這世間的陰暗與醜陋。
所以她將自己關在冰川底下整整一個月,是為懲罰自己。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那是她這一生,記憶中最慘痛的一幕。
廣堯聽完後沉默。
當年小師妹初入江湖不諳世事就面對這樣的慘劇,她自是無法接受,難怪當時會那般的痛不欲生。
墨玄默了默,拍拍她的肩,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孩子,那不是你的錯。”
“為師從前不讓你下山,也是因為你太過良善,看不到人性的卑劣與自私。成長的代價總是慘痛的,為師不願讓你經歷這些,卻也不能將你永遠困在蒼雪山上”
他眼神憐惜而包容。
“你救那個孩子沒有錯。不以善小而不為,不以惡小而為之。那般情景,你若冷眼旁觀置之不理,只怕這一生都會悔恨自責。”
“不曾給他機會,如何知曉他是善是惡?”
“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其實那個孩子本性非惡,或者他已受你的感化。否則他不會只是偷了你身上的毒藥,而沒有殺你。也不會留下痕跡讓你追蹤,更不會當著你的面跳入火海。”
“他在贖罪,他在向你懺悔。”
蘇淺瓔茫然的抬頭看著他。
“懺悔?”
“是的。”
墨玄道:“一個五歲的孩子,未必懂得愛,卻可以在一念之間懂得恨。報仇是他根深蒂固的信念,就如同你今日一定要為你娘,你兄長,還有你外祖家平反一樣。可正如你所說,他畢竟是一個孩子,需要大人的引導。你們兩個,一個極善,一個極惡。要麼你近墨者黑,要麼他近朱者赤。可你們都沒等到那個結果,他在感恩和仇恨中掙扎,最後選擇同歸於盡的方式報仇。所以他才說,人性,不分善惡。”
“夭夭,你得感激他,他為你上了很好的一課。”
墨玄眼中流動的感情複雜而微微欣慰。
他可以將她養大,可以傳授她很多東西,唯有人性,他無法言傳身教,唯有讓她切身體會才會感同身受。
蘇淺瓔不說話。
廣堯的眼神,卻有些意味深長。
那件事其實玉初已經調查清楚,那是發生在玉照國汾水槐縣的一樁舊案。當年,這丫頭大概是去找玉初的。
至於那個江洋大盜
其實通常江洋大盜圖財多,殺人的少。而且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規矩,很多盜者偷盜也要分人,他們只盜貪官和姦商的財。雖然這種行為本質上是錯的,但並非十惡不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