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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卓信正帶著一個老者向樓梯上行來。
那老者眼神閃躲,不住張望。
到了樓上,他不肯再走,有一次問:“你沒有騙我。我的徒兒呢?”
鄭卓信笑眯眯地,伸手推開身後一扇門,說:“鄭師傅,請!”
鄭仁將信將疑地進得門去,見裡頭無人。
他開口:“人呢?“”
一個人從門外進來:”師傅呢?師傅......”
鄭仁聞聲回頭,看著面前這個男子,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師傅?”
王十三盯著面前這個形容蒼老的老人,看了半日,實在有些難以確認這就是當年那個走路說話虎虎生風的鄭仁“鄭一把”。
那個意氣風發,滿臉紅光的漢子怎麼老成這樣了?
“我是十三,師傅,你不認識我了?”
他吸著鼻子,像個小孩。
王十三一開口,鄭仁看著這個面容白淨的漢子,這就是那個一說話就羞澀的小徒弟,王十三。
“你,是小十三?”
沒有等王十三點頭,他就一把抱住了。
十來年了,他終於又見到親人了。
鄭卓信早退出去了,屋子裡就剩下爺倆。
兩人唏噓了好一陣。
聽說王十三從上京來,他立刻擦了把淚,緊緊盯著王十三,結結巴巴地:“十三,你師母她,可好?”
他抖著嘴唇,眼睛緊緊盯著王十三。
見王十三抹了把淚,他頹然垮了臉:“莫說了。”
他應該想到的,這麼多年了,她的身子本就不好,他這一去,她又如何撐得下去?
兩人默默無言。
門外響起一聲咳嗽,木明推門進來,提了一壺子開水,又出去了。
王十三這才擦了把淚,望著師傅說:“師傅,當日到底是怎麼回子事情,我們都以為你......”
鄭任嘆了一口氣,看了看門外,拉著王十三的手,壓低聲說:“此事說來話長,當年我被人救出,出了上京,到了這個地方......”
隔壁,鄭卓信正附耳在一牆之隔的板壁上,凝神細聽。
木明一聲不吭地站在外邊,盯著樓梯上來往的人,一個夥計上來,被他攔了下去,接過他手中的銅壺,趕了下去。
屋子裡,王十三看著師傅,含了淚:“師傅,你受苦了!”
師傅才不到五十,就蒼老得不像樣,可見這幾年並不安逸。
鄭仁搖頭,:“不,還好!主要是想你們,想得慌。我以為此生再見不到你們.......我是個死人,見不得光。”
他自出獄後,萬念俱灰,整日裡埋頭幹活。他麻木了,前幾年,整日呆在那苦寒之地,風吹日曬,加之心如死灰,這身子很快就衰敗了下去。
他抓著王十三的手,認真地看了幾眼,說:“你此番就當作從未見過我。能見你一面,我也滿足了!記得給你師母墳上燒一柱香。我也就心安了。”
他起身看一看窗外,準備走了。
“師傅!”
王十三抓住了他的袖子,低聲說:“您不回去看看麼?師母她一直念著您!”
“不了!”
鄭仁目光空洞,輕輕地捋下王十三的手,又緊緊握住:“師傅知道,你是為何而來。師傅也沒有法子。我早該死了,要不是他......我無以為報,只有認真做活。權當為他做點子事情。你就當師傅死了吧。還有,你回去也好好兒的,莫捲入這裡頭。聽話。咱們手藝人,只是憑力氣吃飯,這些個事情,我們不要管,也管不了。”
“師傅!”
王十三,仰臉看著師傅,心中悲愴,卻又不知說什麼。
鄭仁伸出手,在王十三的肩膀上拍了拍,轉身。
門一聲輕響,一個人立在門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鄭老這就要走?怎麼,你就不問問是怎麼回事?”
“你徒弟十三現在已經不做瓷器活了,轉行了呢。”
鄭卓信邊說邊走進來,他示意木明重新關上門。
鄭仁果然轉頭,看著十三,吃驚:“十三,你?”
王十三低下了頭,羞愧地:“師傅,我和師兄他們,都不能再做瓷器了,不,是所有的丹窯的人,都不能。”
鄭仁身子晃了一下,回頭看著鄭卓信。
鄭卓信就三言兩語地說了當日的聖諭。
鄭仁垂下來頭,眼中有光在消逝。
良久,他抬起腳步,向外邊挪去,腳步緩慢而沉重。
王十三看著師傅的背影,紅了眼圈,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師傅對制瓷有多熱愛,他是知道的。祖傳四代都是最有名的制瓷師傅,傳到他這一代,唯一的兒子卻是去參軍,不願意學習這門手藝,所以師傅就收了他們這一眾弟子。特別是他,得了師傅的悉心教導,他也很是用心。
誰知一場戰亂,師傅的兒子死了。師傅迅速地老了下去,師娘也生了一場大病。
師傅撐下來了,因為有瓷,有他們這些徒弟,所以師傅撐下來了。
那一場禍事下來,師傅死裡逃生,也沒有倒下去,繼續做著他熱愛的瓷器。最主要的,因為有他們這些徒弟。
可是現在,告訴他,他悉心教導出來的徒弟,今生不能再從事這行......
342進山
王十三萬分難過地看著師傅的背影,捂著嘴。
“造成這一切都是誰,難道鄭師傅就不想知道麼?”
鄭卓信涼涼地看著鄭仁的後背說。
鄭仁的腳步一滯,慢慢轉身看著鄭卓信:“什麼意思?”
這是聖上下的旨意,無需置疑,鄭卓信這是什麼意思?
鄭卓信看了一眼同樣吃驚的王十三,示意他攙扶了鄭仁重新坐下來,這才不緊不慢地說:“當日這場丹窯爆炸事件,我專門找人調查過。從中發現一件事情,你們的窯會爆炸,實是有人刻意為之,目的就是要在聖上登基日,給他添堵。”
鄭仁張大了嘴,因為意外而憋了半日,艱難地:“誰?”
就因為這,就葬送了他們一個窯的人?
他睜著眼睛,因為太過氣憤而鼓突出來。
“鄭老,你會不知道麼?糊塗啊!”
鄭卓信看著鄭仁,終於發現他搖晃了一下身子。
一直注意著的王十三一把扶住了師傅。
“為什麼?”
鄭卓信只是不語,看著他:“我也想知道,是什麼使得他竟然如此下狠手?師傅不打算告訴我?他的那些鐵器鋪子是怎麼回事?”
鄭仁看著鄭卓信,努力想避開,卻是發覺都僵住了,
是啊,他應該想到的。
他垂下頭。
鄭卓信也不催他,只是示意木明,給鄭仁重新又沖了茶。
鄭仁始終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王十三看著師傅,忽抬頭問鄭卓信:“既然是他,為什麼又要救我師傅?”
鄭卓信看了一眼依舊低頭,卻是身子輕顫的鄭仁,輕輕地:“因為你師傅對他有用,要不是他有一手好技藝,恐怕早就在當年就沒了。鄭師傅,我說得可有錯?你為他做的那些瓷器,都到了哪裡?你不會不知道吧?不,也許你不知道,我告訴你,都換了銀子了。這些銀子拿來作什麼?”
他居高臨下站著,慢慢走過去,看著鄭仁的頭頂,繼續:“你這是在助紂為虐。一旦戰亂,受苦的將是百姓。鄭師傅,你的兒子是不是在當年平王之亂中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