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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鄭容與老太太聊得入巷,又不時唏噓,鄭卓信轉身往窗外瞧去:時值春日,偌大的院子裡並無多少花草,只靠牆擺著一溜大花盆,種著一些山茶花,有些已經開敗,倒是靠牆一篷月季,開得正旺。
他看了一回,收了目光:鄭容酷愛養花。家裡落霞軒現還保留著她進宮前種植的一些盆花,俱是些難養,稀奇的品種。只可惜那些蘭花,隨著鄭容的入宮,雖照料得精心,但陸續死的死,枯的枯,現在所剩無幾了。他記得現在唯剩下其中一種稱作虞美人的花,開花時那輕薄的花瓣輕盈如綢,艷麗的花冠就似朵朵紅雲浮動,頗為惹眼。倒是每年都開,他每次望著它,就會想起宮裡的大姐來,想來她這般愛花的人,必是滿園子裡植滿了各種花草的。
如今,望著明顯是疏於管理,連一向好養的山茶都養蔫了的院子,他抬頭向鄭容望去 ......
那邊榻上,鄭容正淺笑宴宴地與老太太敘話,見他望過去,溫和笑一笑。
她今年30了,臉孔依舊美麗,一頭如墨青絲烏碧亮澤,一雙鳳眼媚意天成。但身上卻穿著一身深藍色蜀繡衣袍,只在衣角,袖邊用金絲繡成了纏枝蓮點綴。笑容柔和,恬靜,安詳,竟比老太太還要無欲無求似地。鄭卓信忽然披了眸子:姐姐的日子過得太靜了 ......
“母妃!”
一聲青澀,略帶嘶啞的嗓音響起。
珠簾一掀,四皇子梁雋大步走了進來,向老太太施禮後,就站到窗前:“小舅舅!”
他滿臉帶笑地望著鄭卓信,雙眼發亮:“你怎的來了?”
鄭卓信與他一起出去了。
屋內鄭容望著老太太,繼續:“ ..... 家裡眾姊妹我也多年不曾見面,老祖宗與我說說,姊妹們平日裡……”
鄭老太太聽得問,自是打起精神,一一細說 ...... 鄭容只微笑聽著,偶爾問上一兩句,表情恬靜,看不出情緒。
鄭老太太冷眼瞅著,心下暗自嘀咕:這容姐兒愈發貞靜了,當真看不出她的想法。不由想起老國公的話:容姐兒的性子沉穩,可惜是個女兒,不過 ...... 這樣也好,那地倒是適合她,你莫拿那些糟心事煩她。此番,讓信哥兒與她說說,她們是親姐弟 ...... ”
“姊妹們長年不見,這感情都淡了,什麼時候,找個時間,帶她們幾個來玩一玩,也解解我這相思之苦……”
鄭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說。
“可,這會不會有違 ....... ”
老太太擔憂。
“無妨,你看我這宮裡也冷清,皇上必會恩准,儘管帶來就是 ..... ”
又抬頭:“信哥兒呢?”
有宮女上來撤了桌上東西,另擺了果品上來,鄭容輕拈起一塊軟糕,遞了過去:“祖母嘗嘗,這棗糕今早剛蒸得的,好克化,孫兒記得祖母最是愛吃 ...... ”
032姐弟2
園子裡,鄭卓信手一抬,廊下一個侍女端了一盤子東西,正裊裊往這邊過來,忽一聲脆響,漆盤正中一個小茶盅上的杯蓋忽然掉了下來,細看,原是上頭指肚大的那顆頂珠已然斷裂。
她白了臉,怔住,退下。
“好呀!真棒!”三十步開外,梁雋又跳腳又拍手,親熱地挽了鄭卓信的手,羨慕不已:“你是怎麼做到的?這麼厲害。”
方才那個宮女可是在行進中,那個頂子又那么小,這手功夫那比“百步穿楊”還要厲害吧?
14歲的少年雙眼閃閃發光,望著含笑不語的鄭卓信,眼裡儘是欽慕……
他從小就喜歡這個小舅舅,不僅一身武藝超群……關鍵是會玩,這點迅速俘獲了梁雋的心。
鄭卓信頑的花樣層出不窮,很是多,只可惜 ....... 他不能經常進宮。
在宮裡被拘束慣了的梁雋,此刻哪裡會過癮,纏著鄭卓信,跳著腳,連聲央求…………
鄭卓信自是不會推辭,鐵珠子用完了。他轉了一圈,低頭,花園地面用各色卵石鑲拼成各種福字圖案,乾淨得很,他伸手摳出兩顆鬆動的小卵石來。
夾在指間,忽手一揚。也不曾見他是如何出手的,梁雋面前忽然筆直掉下兩隻鳥來:是兩隻雀兒,黑黃色的毛,茸著翅膀,在地上歪著身子蹦了一會,撲愣了幾下卻是飛不起來。
有勤快的小內侍雙手撲抓了來,捧在手裡,展開一看,卻是雙翅上被石子貫穿,斷了。
是兩隻小麻雀,尚小。
梁雋雙眼冒星,一把抓住鄭卓信的手,軟聲:“教我!小舅舅!”
鄭卓信正待說話,忽有小宮女過來說:太貴妃娘娘請鄭卓信過去說話 ......
鄭容望著並肩進來的鄭卓信與梁雋,甥舅兩人均眉目含笑,眉眼間隱隱有幾分相似,她的嘴角也微微彎了起來……
屋子裡靜極了,守在門口的兩個青衣宮婢,垂目望著腳尖,相互對視一眼,又都轉開,仍舊打起精神警惕盯著四周。
小花廳里,窗戶半開,有風從窗欞間灌進來,輕捲起一支斜插在寶瓶內的一支孔雀羽,絨毛飛揚,很是柔和。
但屋子內的兩人並不曾在意,鄭卓信的額上冒出了熱汗來。
“你可與祖父多加商量,畢竟這次事情不同往日。你是我嫡親的兄弟,我自是為你著想…”
鄭容臉色平靜,細細說著,望著座下的弟弟,眼中暗沉。
鄭卓信默不作聲聽罷,心內卻是詫異,他掩下了眸子中的驚異:大姐自先帝逝後,獨居深宮一隅,與世無爭。這幾年除非宮中重大節日,平時難得出現 ....... 連家裡都以為她早已歇了心思。
畢竟,當今皇帝梁宏待梁雋不薄,這9年來,尚且安穩。
可是,方才那一番話,看似淺淺道來,細思,她分析得甚是精闢,如不是一直關注著 ...... 怎能入木三分,字字珠璣?原來,她一直…………
怪到祖父那日說,叫他與太貴妃說上一說。看來,還是袓父最是了解大姐。
他望了一眼殿內,雕樑畫棟,靠牆一座諾大的多寶閣,上面擺了不少珍寶古玩,他目光閃過,想到母親說的,皇帝對姐姐不錯,常會賞賜一些東西,這一架子東西,俱是些稀奇難得的東西 .......
又想到一路過來,那座落在樹叢中的座座殿宇 ...... 又望了一眼素衣簡妝的鄭容 ......
他亦正了臉色,默了一會,輕聲說:“阿姊保重!”
他叫了阿姊,並沒有叫娘娘。
鄭容臉上也不禁微笑起來 : “代我向父親問好。“
她抬手,門外早有宮娥捧上兩個描金匣子,到得鄭卓信跟前,鄭容輕笑著說:“這些花兒帶回去給家中姊妹們帶著玩罷。”
盒子打開,鄭卓信略掃了一眼,見是一些堆制的紗花,也不知用的什麼料子,在光下閃著柔和的光,看著很是輕薄。
他拱手告辭,攙了老太太,幾人望外行去。
離得宮門還有百米遠,前方通道忽有一行人過來,還未到得跟前,鄭卓信忙跪於道旁,老太太也下了軟轎。
梁弘笑著抬手:“慧可幾時來的?“
鄭卓信微微抬頭,桃花眼眯眯笑,:“皇上!”
當今天子梁弘,慶元二十三年即位,時年近三十。
陽光下他的臉色愈見青白,鬢角隱有青筋暴露。瘦削的臉肖似先帝。近得前了,鄭卓信看得仔細,眀黃的龍袍似乎有些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