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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下了眼瞼,眼眸黑沉沉的,多了這個年齡不應有的東西,那是歲月積澱下來的痕跡,不經意就會流出來,掩不去。
她眨了眨眼睛,忽想到初見華明揚時,他說自己”瘦得跟個竹竿似的”忽然想笑,他可曾知道如今的自己比之當初剛進宮時更加纖瘦。
她下意識地撫了撫胸,平板,與孩子並無兩樣,還是個毛丫頭,可他......早成家立室了吧?
她的心又絞痛起來,臉上有淚滑落,一股無邊的酸楚湧現:他說,在宮門口等她。
好好兒地,一個醫正之子,卻偏要去學做商人......
她唇邊浮起一絲微笑:他很有天賦,那時他的生意就做到臨近的州縣了,想必......他已經成為大秦第一商人了吧?
她眼神迷離:他能做到的,一定能!
窗外有說話聲,她推開了,循聲望去。
今日開了太陽,但天還是奇冷,院子裡許多地方都結了冰塊。三五個僕婦正拎了掃把與鐵鍬在清掃庭院裡的那些凍冰。
地面積水的地方凍了滑溜溜的一層,太陽下泛著慘白的光。
她眼見得一個僕婦一腳踩了上去,滑溜了一下,差點摔個大馬趴。惶急之中,一把揪住了身邊一個媽媽的衣襟下擺,那個媽媽正直起腰來,剛放下手中的畚斗,被她一帶,整個人就出溜了下去,“砰”地一聲,摔了個結實。引得邊上的人一陣鬨笑,一邊樂不可支地伸手去扯她......
蘇暖忽然展開一個笑容:如此鮮活的畫面,她有多久未曾見過了?11歲進宮之後,就謹小慎微,步步小心,各個都帶著面具似地,那裡可不是個可以亂說話的地兒......
她忽然覺得心裡一松,收回目光,再一次抬頭細細地打量起這間房來。以後就得在這裡住著了,鄭家......如今看來,憑良心說,並不曾苛待了。
自己母女好歹有個落腳的地方,不然,那些族人......雯月說了,當日如果沒有鄭家,鄭家堂伯來收祖屋,自己母女恐怕就要流落街頭了。
她站在窗前,習慣性地入了神。門帘子一聲輕響,雯月抱了個褐色小籃子進來。
見蘇暖站在梳妝檯子前,不由上前:”小姐怎的開了窗?仔細凍著,也不披件大襖。“
說著,放下手中籃子,順手去拿一旁架子上的一件棉披風,給蘇暖披上。蘇暖剛沒有覺得,現下這披風一上身,立時覺得暖和不少。
她感激地朝雯月笑了笑。這個丫頭一看就是個精明能幹的。
雯月見小姐看著她,羞澀地一偏頭,眼角望見一旁打開的盒子,伸出手去,輕輕地合上了:“小姐怎的又翻起這個來了?”
蘇暖也偏過頭去,望著雯月頭上的銅絲紗花:這種紗花她見國公府其它丫頭戴過......
國公府里丫頭們的服飾每季都有兩套,鞋祙首飾需各自配置。丫頭裡頭有那手巧的,自己去後巷買了那紗來,穿了碎珠自己做頭花戴。
各房條件不一,丫頭們的頭飾也就顯出了一二三來。
她披了眼,轉身從盒子裡找了一朵小珠花出來,對雯月說:“絞了,挑幾顆品相好的,串幾朵花戴!”說著,自去窗邊,拿了繡繃在手,開始描花樣。
雯月呆了一會,摸了頭上珠花下來:粉色的紗花上面用黃銅繞了幾個圈,因無珠子可穿,顯得寒酸不少。她托著手上的珠花發呆......
008華夫人
翌日,蘇暖一身青衣出了角門,身後雯月偷偷地又把角門鎖好,就去前頭守著了。
好在這個院子平時鮮有人來,不,根本就沒有人來。只要瞞過小鄭氏,基本就無事。
雯月還是膽戰心驚,她靠在牆上直喘氣。
昨晚,小姐很是嚴肅地與她說,她每天都這個時辰出去,給人繡花選樣,貼補家用。
“雯月!”
小姐叫她,明明比她還小2歲,卻偏像個小大人似地,板著臉,很是沉穩地:“你是我從家裡帶過來的丫鬟,從小就跟著我。眼下的處境你也知道,如今我出去......也是迫不得已......我也是心疼娘。放心,你小姐我作奸犯科的事情也做不來,只是賺些零花銀子罷了。”
說著就遞過來一個鑰匙樣子,一塊胰子上印著兩個淺淺的鑰匙樣子,叫她去配了來,那是角門的鑰匙。
她拿在手裡,眼皮子直跳,知道蘇暖這是一早打算好了。
她作賊似地往外邊去,遠遠地尋了那后街最偏的一個鎖匠配了來,揣在懷裡,一路小跑著順著牆跟溜進了門。
不敢走遠,瞅著無人,抖著手去試那鑰匙,卻是一時插不進去,心道:糟了!難道碰上了個生手?這鑰匙配壞了?
穩了穩心神,終於插了進去,又試了二次,順溜了,方才拔了出來,小心揣進懷裡。
一回身,差點魂飛魄散:李婆子站在身後,一臉狐疑地看著她:“作什麼呢?鬼鬼祟祟地?”
她穩一穩心神,揚起臉來,一臉地不滿:“媽媽難道不知我膽子小?回頭把我嚇出好歹來,誰來侍候我家小姐?前兒剛說我們院裡缺人,媽媽不妨來......”
李婆子吃了一嚇,早忘了自己剛才要說什麼了,提腳就走:“你這小丫頭,膽子忒小。行了,我前頭廚房還有事呢,我得走了。”
拎了大掃把,一溜煙地跑了。
雯月這才抺了把冷汗,往回走,心道:好險!
又心下發酸:難怪小姐要想著法子出去賺錢。這院子,真是讓人繞著走呢。就連這個粗使的李婆子竟也嚇成這樣?
她搬了一張小杌子來,靠著牆根坐了。這裡視野開闊,只要那邊月亮門有人過來,這裡就能最先看到......
蘇暖沿著小巷子,從店堂後門進去。昨日那個夥計見她來,迎著她徑直上了二樓,那裡已經給她收拾出了一間房間,位置臨街。她與那個掌柜說好,前頭自有坐堂掌柜,她只須每日裡來此坐二個時辰......這個房間有樓梯直通樓下。
見他來,小夥計拎來一壺茶,她自己抬手沏了一壺,索性現下空閒,她伸手推開窗戶,坐在窗前,一邊品茶,一邊向下張望。
屋子裡靜悄悄的,無人來打攪她。眾人都知道這是新近大朝奉的房間,無事無人來打攪。
這是一條主街道,時下正值午後,街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她饒有興趣地望著下面不時過往的馬車,以及三三兩兩走過的行人,看得很是認真。
這些熱鬧又有煙火氣的景象,她覺著很是新鮮又親切。在皇宮大院內,整天小心翼翼地瞥著主子的臉色,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斟酌著說話,已經充斥了她十五年的生涯。
如今,瞬時回到這樣熱鬧的坊間,真是恍如隔世。
她微微笑著,看著有一輛馬車從街角行駛過來,緩緩地停在了當鋪門口。漆黑的頂蓋下,露出一角裝裹著絳褐色絲綢的車廂,如此華麗的馬車,顯見這主人非富即貴。有人從車子上下來,是個夫人模樣的,由兩個丫鬟陪著進入殿門。
婦人很快隱入門裡,她收回了目光。又續了一杯水,剛喝了兩口,就聽得樓梯口一陣響,有人上得樓來。
聽聲似乎是往這屋裡來,她放下茶杯,正襟坐了回去。
外邊想起輕輕叩門聲,她挺直了背:“進來!”
夥計哈腰進來:“夫人請,這位是我們的閩朝奉,您的東西還請給他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