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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暖謝絕了。
原先她是想尋法子,把師傅挪出來,可經此一遭,她打消了這個念頭:這裡太危險,師傅一個瘋子,人家都能想著利用她。置之死地而後快。她不能再讓師傅出現在她們面前。
還是在金明所繼續住著吧,好歹,關注的人能少些。
蘇暖為賀司珍縫製衣服。
賀司珍的隨身箱籠,蘇暖見過,只有廖廖無幾的幾件換洗衣裳。她原先的那些隨身的好東西,早在她進入金明所的時候,就陸續被人搶的搶,拿的拿,洗劫一空了。
只有一件夾袍,也被鄰屋一個婦人拿去時,賀司珍發了瘋般去搶了回來,為此,被那婦人聯合了幾人,按在地上打了一頓。
蘇暖望著那件放在箱底,巳破爛不堪的素綾袍子,眼睛又不爭氣地紅了:那件藕荷色的素陵袍子,是當年自己給師傅裁製的生辰禮物,當時自己熬了數個日夜,記得當時師傅喜歡得不得了。
她唏噓著,回家就尋了那上好的江綢來,動手給師傅再做一件袍子。
她與雯月兩個熬了二日三夜,做成了一件外袍。
又去成衣鋪子採購了一些,包了一個大包袱,準備明日帶進宮去。
鄭卓信這段時間,一直在宮內辦案,有進出玉牌,蘇暖也得以借著他混進去。
金明所最東邊,一間小小的單間,陽光從廊下斜斜照入。
青磚地面上剛清掃過,幾束陽光中飛舞著細細密密的灰塵。
賀司珍怔怔地跪坐在窗前的蒲團上,兩眼微微閉合,頭髮被整齊梳過,在腦後別了一個圓髻,斜斜地插著一根銀簪子。
大半張臉露了出來,臉上那道傷疤倒顯得柔和了許多。
她一直這樣坐著,這裡就她一人,隔壁是空屋子,再過去幾間的那些宮人都被姑姑趕了出去做活,現下無人。
門口傳來輕快的腳步聲,在門口停一停,虛掩的兩扇木門就“吱呀”一聲被推了開來。
一個少女跨進門來,左右望了一望:”師傅!”
賀司珍轉頭,臉上就帶了三分笑意:“你怎的來了?”
蘇暖仰著臉,腳步輕快,一把抱住了賀司珍:“師傅,我來看你來了。”
賀司珍眉眼裡都是笑,身形未動,嗔怪地:“還是這麼毛毛躁燥地,師傅,師傅地,仔細人聽了去。你這孩子,說幾遍了。”
她看著蘇暖,滿面笑容,眼底卻是紅了。
可憐她的含香。
蘇暖已經與她坦白了自己借屍還魂的事情。
賀司珍的心都在滴血。
她當即趴在地上,對著老天連著叩了數個響頭,涕淚橫流,蘇暖拉都拉不起來,只是趴在那裡嗚咽不止。
老天何其悲憫,定是她這徒兒前世做了什麼了不得的大善事,積了功德,才會有如此的機緣。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那一刻,賀司珍心中的執念終於放下,她再也無所求了。
這麼多年來,苟延殘喘,屈辱地活著,只為心中有那麼一絲莫名的執念,有生之年,想著能見閩含香一眼,心裡終歸不死心。
上回,見了蘇暖,她就隱隱約約猜到,只是不敢相信。
畢竟這是賀司珍活了這麼多年從未聽過和碰到的事情。
如今,蘇暖與她托底了,她欣喜震驚之餘,又擔心起來:蘇暖突然與自己如此親近,是否會引起旁人的懷疑?
她把擔心與蘇暖說了。
蘇暖卻是一把擁住了她,叫她不要擔心。她早已經想好了託詞。
又看著賀司珍,信誓旦旦地,叫她再熬一熬,她要想法子,把她接出宮去。
“師傅,我給你養老,師傅,你不知曉,我有一個娘親,對我很好,出去後,我們三個人一起過,可好?”
賀司珍哪裡有不答應的?
雖然,她知道這也許是遙不可及的事情,或許她這輩子也等不到這一天。
可是,她還是十分欣慰地,連連點頭。
蘇暖鬆開擁著賀司珍的手,轉身,打開了提來的包袱,快速打開。
“師傅,你試試!”
她高高地提了一件袍子,很是精巧,上好的綢面閃著暗光。
賀司珍還來不及說話,蘇暖已經給她披上了,又扶了她起來,仔細地端詳:“師傅,腰身大了點,我拿回去改改。”
蘇暖抽了一下鼻子。
師傅瘦了許多,原本纖穠合度的身材,現在乾癟了下去,她眨了眨眼,收回了眼中的淚意。
賀司珍開心,摸了摸領口,說:“很漂亮呢?不用改,這天馬上要冷下來,我裡頭多套兩件衣服,就剛剛好了。這花了不少時間吧?我說你這孩子,不用。師傅有衣服穿。”
她微微笑著,身子筆挺,竟然有了幾分當年的神采。
那個意氣風發,極其愛美的賀司珍。
蘇暖低了頭,拿過包袱,尋找賀司珍的箱子:這是換洗的,下次,我給師傅做一雙鞋子。師傅,你的鞋墊子給我一雙,我給您做雙鞋子。”
賀司珍拉過她的手,到一旁坐下,說:“不用。我這好著呢,你也別老惦記著我。聽話,這裡不錯。”
蘇暖輕輕地把頭靠在賀司珍的肩膀上,不說話。
“師傅,你不能自己做鞋子,真的。您就好好兒地,該吃,吃,該睡,睡。”
蘇暖喃喃地,賀司珍是有瘋病的,不然這麼可能一人占了一間房。
不過,她並不主動招惹人,也很安靜。
所以,要想清靜,賀司珍還得繼續扮演她的瘋子形象。
不過,可以做一個愛乾淨的瘋子。
蘇暖再三要求,要賀司珍乾乾淨淨地。
183話很犀利
“誰說瘋子不能幹淨了?師傅,你放心。”
蘇暖求了鄭卓信,賄賂了那個林姑姑,每天專門派了小宮女給賀司珍梳洗,務必要整潔乾淨。
見那林姑姑拿著銀票的樣子,她放心了。
“這是我的遠房姑姑,望多加照拂。”
原先那個李婆子,不知何故,聽說被發落到浣衣局去了。
蘇暖心痛那些銀子打水漂的同時,見到這個林姑姑,又開心起來。
這人是鄭卓信一個手下的表親。
蘇暖與林姑姑如此說。
一旁的鄭卓信兩眼望天,抿緊了嘴。
蘇暖不管,只是掏出了幾張銀票,不由分說塞到林姑姑手裡。
林姑姑笑得燦爛,明明對著蘇暖卻是看著鄭卓信說:“放心,老奴定當伺候好了。”
“只是,這銀子,”林姑姑作勢要塞回。
蘇暖自是不讓,於是兩人又推讓了一番,最終還是收下了。
如今看來,還算不錯,這個林姑姑沒有食言。
“師傅,你的箱子怎的不上鎖?”
蘇暖邊說邊打開賀司珍的箱籠,目光黯了一黯。
不大的樟木箱子裡空得很,只有幾件洗得發白的換洗衣物。她上次見過,再次見了,還是不免難過。
她利索地把包袱里的衣物輕輕放了進去。一邊想著,回去抓緊去買幾身,最好那四季的,都置辦起來,備齊了。這馬上要入冬了,厚的襖子立時就能用上。
她默默地盤算著。
眼看時辰不早,她正要告辭離開,轉頭卻見賀司珍呆呆地望著窗外,那裡是高高的一道宮牆,再過去是司寶司所在的明光殿。
她默默走過去,並排站定,也往那邊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