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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自頭頂響起,影影綽綽,一個滿頭珠翠的婦人站了起來,吩咐“都散了開去,哭哭啼啼地作什麼?”聲音里明顯帶著那麼一股子不耐煩。
閩寒香想看清說話的人。
在宮裡摸爬滾打這麼多年,她對人說話的語氣有著本能的敏感。
韓氏見她忽睜開了眼睛,意外的同時,隨即扯開一抹甚是溫和的笑:“冬姐兒,可是醒了?可嚇死你母親了。可有想吃的?舅母讓人去做!”
閩寒香看著她和熙的笑容,明顯笑意不達眼底,但她掩飾得很好。
身側有人嗚咽了一聲,她的目光下移,腳踏上一個身著藍色素綾對襟襖的婦人,腫著眼泡,抓著被角,一幅想撲上前又不敢的樣子。
聽得韓氏的話,惶急地轉過去,啞著聲:“小荷!小荷!”
床尾一個小丫頭應聲,忙忙地從人群中跑了出去,許是太過急切,大棉褲又太過笨重,掀簾時,差點絆了一個踉蹌,韓氏擰了擰眉。
“扶表小姐起來!”她淡聲吩咐,身子順勢往床邊遠了一、二分。
兩個身著青色夾襖的大丫頭忙一個托著她瘦瘦的背,一個拿了軟墊,合力扶攙了她靠坐在床欄板上。
瞧著散著一頭細發,臉孔泛白的小姐,雯月心頭微酸,細心地攏了攏棉被。
望著這個完全陌生的房間,床邊一群完全陌生的人,閩寒香一時回不過神來......
韓氏見她呆呆地,心下不愉:真是個晦氣的。
她最見不得她這幅樣子,小鄭氏什麼沒落下,這蘇暖倒把她娘那幅嬌弱不堪學了個十成十。
她勉力壓下心中的不耐,擰過身去,往窗外望了望,糊著的棉紙有點舊,有些地方都發黃了,看來,上個月沒有更換。這大嫂也是個捧高踩低的......
她撇開眼,這天冷得,即使出了太陽,還是陰冷,她悄悄地挪了一下腳,腳趾頭有點麻,不用說,這屋裡火盆子也只得一個......
她後悔,早知道,那大氅就不該脫了。她耐著性子,已是寅時,大嫂快來了,總不能現在走,這種漏,她是不肯給金氏撿現成的。
門帘子再次被人掀開,她一喜,卻是小荷快步走了進來,這回雙手端著一個木托盤,穩穩地到了床前:“小姐!快喝點粥罷,還熱乎著呢。”
小鄭氏忙伸手小心端了過來,用手背試了試,燙了,拿了一邊的小瓷勺子輕輕地攪了起來……
韓氏順勢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喝茶,好在茶水是熱的,兩口下肚,倒也漸漸暖和了起來。她一邊呷茶,一邊抬眼打量房子內的擺設。
看了一圈,心下撇嘴:還真是沒有什麼了。
心下腹誹:這小鄭氏聽說當年出嫁時,也是六十四抬的嫁妝。這回來,前後也就隔了四五年的關景,怎就過得這般摳索?能上眼的東西愣是一樣沒見著?
她可是聽說,當年程姨娘可是最得老爺子寵的,跟著在蘇州住了三年,聽說,那些東西可沒少拿。又只得小鄭氏一個女兒,出嫁時,那六十四抬嫁妝可是填的滿滿的。聽說,那抬箱子的抬杆都壓彎了半寸。
九年前,她帶著女兒回娘家,有人見她用騾車裝了十幾口大箱,搬進了先前老姨奶奶住的院子......姨奶奶早沒了,當時老太爺說了句:那就住著吧!
這一住就是整十年,這十年間,小鄭氏母女倆就一直在這院裡住著。
平時吃用都在公中走,也不見她們有其它什麼大的花銷。
她好奇,幾番打聽,未果,旁敲側擊地向鄭啟清打聽,一向溫文的鄭二老爺瞪了她一眼,她不敢再言語,又恐他多心,遂只得歇了。
但心裡卻是疑心......那十幾口箱子?當年老爺子寵姨奶奶過了頭,可是與老太太打了一輩子的擂台,直到長房孫女鄭容進了宮,才收斂了。後來,姨奶奶就......
閩寒香溫順地靠著,後背上半截子離了軟軟的迎枕,有點硌,腦子卻還在糊塗中......
韓氏終於起身,摞下一句:“好生養著。”
說著,聲未落,人已經到了門外,只余黑藍色的棉布帘子晃了一下。
見她盯著發愣,小荷忙上前一步:“小姐,可要玩這個?”
她攤開手掌,掌心赫然是一枚九連環。
她搖頭。
小荷咬了咬唇,又拿出一卷花繩:那玩這個?
一連說了數個,見小姐只搖頭,不說話,急了,一急,那嘴就攏不住話:“小姐,別想了,五少爺早就......
“小荷!”
雯月厲聲。
小荷一縮脖子,咽下了溜到嘴邊的半截子話,往那臉盆架子跟前靠了靠,不吭聲了。
小鄭氏兀自輕緩地攪著白瓷碗中的紅棗粥,竟未責怪小荷,從牙縫裡擠出一句:“無事!那本不是我們冬姐兒的錯!”
雯月悄悄抬眼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見她面色平靜,並未垂淚,正專注地聽她們講話,長長的眼睫毛一扇一扇的。
心下一松,想著岔開話題,輕笑:“小姐,你看奴婢新采的月季,可還應景?”
門邊窗台上半卷著細竹簾,有陽光從窗外灑進來,又印在桌上的一個青瓷瓶上,裡面插著二支艷紅的月季,很是鮮嫩,仿佛房間裡都鮮活了起來。
寒香目光一瞬,掠過那花瓶子。很普通的一個梅瓶,是市面上尋常的瓷器。最多不超過十兩銀子。
無法,身為司寶司的掌珍出身,每天面對那末多的珠寶玉器,早已練就了一雙慧眼。
為了這個位置,她又下了十二萬分的心思去學,司寶司里又有大量現成的寶物仼她練手。其實她的見地一早就越過了她的師傳賀司珍,基本上,只要她一過眼,就能立刻估算出價值,特別是瓷器。她喜歡用銀子去衡量這些寶物的價值。綠萍曾經笑她說:“掉到錢眼裡去了!”
她不以為意,掉進錢眼裡怕什麼?關鍵是要有銀子讓她掉!不然,只能掉進苦水裡。
002一筐桔子
“冬姐兒,來!”
一聲呼喚拉回了她的思緒。一小勺泛著甜香的稀粥遞到了眼前。
閩寒香望著雙目紅腫,一臉殷切望著自己的小鄭氏,猜測這該是本身的母親了。
她張了張嘴,想要問上一句,卻喉嚨一陣鈍痛,禁不住伸了手去摸。
“嗞”的一聲,她皺起了眉頭。
“冬姐兒!”小鄭氏忙忙地放了手中的碗,撲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快別動,剛塗了膏藥!”
見她發愣,眼睛一紅:“你就死了這份心罷!鋒哥兒......不是我們能攀上的。你二舅母她......”
她哽咽了一聲,低下了頭。
二嫂韓氏,最是精明不過的一個人,說話做事樣樣爭先,怎看得上她的冬姐兒?
閩寒香驚愕抬頭,望著她。
“是呢,小姐!聽說今兒一早五少爺就去了書院,是成貴叔趕的車,連箱籠都帶上了......”
小荷的聲音低了下去,偷偷偏頭望了大丫頭雯月一眼。
雯月卻破天荒地沒拿大白眼珠子瞪她,望著自家小姐,也加了一句:“小荷說的是真的,方才小姐還未醒來的時候,五少爺就已出了門子,估摸著這回已經住下了。聽說那白鹿書院離城遠,我看這回,二夫人是存了心要......”
後面的半截子話,她咽下了。
那話不是她一個小丫頭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