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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就連王晴這個外孫女,從7歲起,也被大鄭氏趕過來與國公府的姊妹們一處學著。時日長了,倒把這裡當成了半個家。
屋裡靜了下來,師傳挨個檢視完,就在自己面前的繡架上自繡一幅“百花圖”,那是老太太要的。一時無話。
蘇暖靜靜端坐窗下,一大叢芭蕉披著柔媚的春光,略帶甜意的風,從臉頰上掠過。窗欞一角不知什麼時候沾了一團泥,竟有一株不知名的野草,正發芽,細細的草莖隨風搖曳,在這春光里,頑強的生命孕育而出,踏著那柔媚的春光,不期而至,活得蓬勃,肆意。
蘇暖靜靜地看了一會,目光不經意間掠過對面,那裡原是鄭雲甜的位置,此刻空著。
......
蘇暖繞過兩道迴廊,穿過兩條甬通,終於到了西跨院。站在黑漆油門前,小荷推門進去,兩人一路到了廂房,也未見有人。
正詫異,忽守門的婆子快步從耳房趕了過來,嘴角還殘留著一片瓜子皮,驚疑地盯著蘇暖,眼光閃爍。
“三姐姐可在?”蘇暖見那婆子只不說話,一雙眼卻甚是靈活地亂轉,心下有數,開口。
“姑娘在屋裡,表姑娘這是......?”
馬婆子在蘇暖開口的當兒,終於確定眼前人的身份,訕笑著回答。
小荷忽叫了一聲“月兒!”
屋內一個小丫頭出來,正是鄭雲甜跟前的二等丫鬟月兒,她探出半個頭來,回頭對屋子裡說了一句“表姑娘來了!”
一邊打起了帘子。
馬婆子不錯眼地見蘇暖的背影隱入帘子後,才收回目光,心下讚嘆:都說表姑娘生得好,還真沒猜錯,嘖嘖,這般標誌的人,就像是從畫裡走下來似地......
馬婆子是新近從外院調撥進來的,之前也只遠遠地見過小姐們,聽下人們私下裡說,囩公府里一眾小姐中就數三小姐與表小姐生得好。要再論長短,表小姐當屬第一,只是年齡尚小。
今日她乍見蘇暖,腦中馬上就浮出這句話來。聽得蘇暖開口喚“三姐姐!”已是確定無疑。
這廂鄭雲甜早離了繡架,笑吟吟地迎上前來,:“冬姐兒,今日怎的有空過來我這裡?”
她挪一挪嘴,臉上是淺淺的笑意,耳旁兩顆珍珠墜子一晃一晃的。
蘇暖挨著凳子坐下,是紅木椅子,上面鋪著薄薄的錦緞軟墊,嶄新。
她接過月兒遞來的茶,輕抿了一口,抬頭望著鄭雲甜:“今日繡課,姐姐未去,大家無聊,想著來看看你,原是姐姐躲在房裡自己繡花!”
她望著窗下的繡架說,那上面有一幅牡丹圖,看大小......應是枕面。
看情形應是繡了三、四日光緊。
鄭雲甜眼光一閃,坐下,說:“謝你來看我!”
見蘇暖尷尬,一聲輕笑:“她們幾個,背地裡不定怎麼編排我呢?哪裡會叫你來看我?”
說著,抬手示意:“喝茶!這是今春剛上的新茶,味道不錯,瞧,這麼快就送到我房裡來了。想必妹妹房裡也有吧?”
她似笑非笑盯著蘇暖看了一會,杯蓋輕叩,抿了一口,再不說話。
蘇暖抬頭,仔細地看了看鄭雲甜,卻見她已叫月兒端了點心,招呼蘇暖吃,卻再不說什麼。
鄭雲甜性子溫婉,卻說話一向尖銳,這與她姨娘白氏得寵有關係。可像今兒這麼話中有話倒是頭一次。
她下意識喝了一口茶,倒底是新茶,味道不錯。
想到剛鄭雲甜說的,心下苦笑:這般好的茶,她房裡怎會有?有的也都是去歲的陳茶罷。
又一頓,不對,前日送來的東西裡面好似有一包茶葉,被小鄭氏收了起來,說是留著待客用。
蘇暖心下思忖,有心想問兩句,見鄭雲甜只撇了眼喝茶,她與鄭雲甜並不算親厚,還是少說兩句,遂不再開口。
一時無語,又坐了一會,告辭。
臨出門時,鄭雲甜忽說了句:“冬姐兒,你明年該及芨了吧?”
蘇暖“啊”了一聲,回頭,鄭雲甜一笑:“無事,就是想起來,到時我來觀禮!”
蘇暖忙謝過,帶著小荷出了院子,赫然見剛才那婆子坐在門口。她回頭掃了一眼,從她進來至今,只有月兒一人,鄭雲甜的兩個貼身大丫鬟金兒,綠枝不見了......
記起,恍惚當日鄭雲甜在花園子裡,身邊可是是跟著她們兩個的......這是被發落了?
046拒絕
身後,鄭雲甜坐下,繼續繡著那幅枕面:藕粉的底上繡著一對戲水鴛鴦,已具雛形……
她繡了一會,拿著針發愣:方才蘇暖那迷糊的樣子,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對還是不對……
身後,月兒正收拾茶盞,發出清脆的茶杯碰撞之聲,她一凜,從迷茫中清醒過來。
金兒和綠枝被責罰了,罰得很重,聽姨娘說,被遠遠地發配到三十里之外的柳莊去了。當時,乍聽之下,她大驚失色,不顧姨娘阻攔,去求韓氏,只是,無論怎麼說,韓氏都不鬆口。
她就跪在韓氏面前,她不甘,那可是她從小就伴在身邊的丫頭,是她的左膀右臂,最是得力不過。如今出嫁在即,怎能少了她們?
可韓氏輕飄飄地扔過來一句話:“你如果想讓她們同銀鎖一樣,就繼續跪著......”
她愣住了。這才知道,就在她跪著的同時,老太太院子裡的銀鎖,金兒的親妹子,剛剛被拖了出去,叫了端大腳來,遠遠地給賣了。
她失魂落魄地癱坐在冰涼的青磚地上:銀鎖給她透信的事兒叫老太太知道了......這是在警告她。
她默不作聲地回到院子裡,金兒與綠枝兩人來告別,金兒大約也知道了,一雙眼睛腫得桃子樣,眼巴巴地看著她,眼裡的懇求是那麼明顯......她撇過了頭。
月兒端了茶盞出去。
鄭雲甜努力平下心,繼續下針,由開始的緩慢,漸漸加快:罷了,自己都不知前景如何。姨娘說得對:“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如今自己手無籌碼,可謂沒有任何倚仗!肚子要是爭氣的話,不消說,自是在郡王府站穩了腳跟,不用擔心,國公府也會成為自己有力的後盾。
要是肚子不爭氣......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水中月,鏡中花,任郡王府再富貴,也與自己沒一絲一毫關係......
好歹!她長出了一口氣,望著菱花鏡里的人兒:膚白貌美,正是大好的青蔥年紀。不管怎麼說,此番總算逃過一劫,雖不是正經的嫡夫人,總好過被送入那裡面,從此絕了生機,絕了念想的好。
比起來,進郡王府,不管生男生女,都有機會誕下子嗣不是……
姨娘說得好,女子最重要的是有子女,不然,一旦年華老去……
比如曾氏,那位世子妃,家境長相均上乘,可還不是因為沒有孩子,才會有自己進府這件事。
她重新拿過繡繃子,望著上面的花樣,忽然想起蘇暖繡的抹額來,栩栩如生,當真手巧。之前還真沒看出來,如今看來,是個聰慧的人兒,倒是懂得藏拙,可惜.....
她抿嘴,心下有小小的惋惜,這個表妹生得一幅好相貌。他日長成,定是雪膚花貌,傾倒眾生,怪道會被看中,只是,“紅顏薄命”,終究要湮滅在那深宮大院裡面……
說起來,她還要感謝蘇暖,如果不是有她在後面墊著,即使她算計了梁世子,她恐怕沒這麼容易脫身,說不得權衡之下,她還是要進去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