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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叫她給猜著了,要知道,並不是每次肉店有貨都會通知的,假如數量極少的話,都是暗中通知了自家的親朋好友,然後不聲不響的開門賣。
可憐的是許學軍,大半夜的又起來排了隊,這回沒搶到第一,不過倒也買到了肉,還順道去了副食品商店,將節日券用了個一乾二淨。
自然而然的,這天中午,機械廠家屬樓里再度湧出了那種既熟悉又無比饞人的肉香味兒。
與此同時,唐嬸兒邊倚在廚房門框上看兒媳忙活,邊有一口沒一口的說著剛聽來的閒話。
“……我說咋昨個兒就看到李旦那小孩崽子呢?他媽心疼錢,只叫他一個人去看。本來啊,連他都去不成,可多虧了我臨出門前吼的那一嗓子。”
唐紅玫耐心的鹵著肉,今天還是沒有弄到大筒骨,她很懷疑骨頭是不是被肉店的人給昧下了。正忙活著,就聽到婆婆這席話,頓時忍不住笑了起來:“只怕人家不會感謝媽。”
“這有啥?他們家專出白眼狼。”頓了頓,唐嬸兒還生怕兒媳不信,走近一步,壓低聲音說,“這是李旦媽自個兒說的,她那個大閨女喲!就是我上回跟你說的李桃,嫁出去怕是得有七八年了,一趟娘家都沒回。”
李桃跟許學軍一樣大,今年都二十六了,女孩子嫁得早倒是不稀罕,稀罕的是,這些年來竟是一趟娘家都沒回?這要是年歲長了,像唐紅玫娘家媽那樣,家裡的爹媽都去了,跟兄弟感情又一般,懶得回娘家也就罷了,可李家那頭……
“她嫁得遠?”
“哪兒呢,就縣裡。”
縣裡又不大,從城南到城北,也就半拉小時的路程,唐紅玫低頭琢磨了會兒,大致猜到了有些。
就聽唐嬸兒頗有興致的繼續說:“李桃也是我看著長大的,要我說,就跟她媽一個德行。那時候,她媽懷了李旦大概不到半年,特地叫懂行的人瞧了肚子,說這一胎鐵定是個兒子!”
“李桃本來沒那麼早結婚的,就是聽了這個信兒,轉頭麻溜兒的就把自個兒給嫁了,夫家倒是給了聘禮,全叫她捏在手裡,一分錢都沒留給娘家。李旦媽氣得躺了好幾天,放出話去不認這個閨女了,李桃更厲害,這一出門子,就再沒回來過。”
“她倒是跑得痛快,可苦了二桃那孩子,模樣性子比她媽她姐都好多了,人也勤快能幹,偏就攤上了這麼個媽。你都沒瞧見過她,人精瘦精瘦,一看就是吃不好睡不好,幹活還多的。”
家裡有兒子和沒兒子是截然不同的,早些年李家就倆閨女,就算不怎麼疼愛,也不會苛待她們,說到底也是自個兒身上掉下來的肉。可隨著李旦的出生,一切就不同了,李家倆口子滿心滿眼就是多給兒子攢些家當,偏偏他倆既沒啥能耐,年歲還不小了,早些年因為一直沒生兒子,花錢大手大腳的,愣是沒攢下幾個錢。思來想去,也就只有賣閨女這條路了。
唐紅玫娘家的情況其實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她爹媽還是會考慮她的想法,也相當得有自知之明,給她找了個城裡的體面人家,要的也只是十斤米麵並二十塊錢。相對而言,李二桃就可憐多了。
這邊,婆媳倆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那邊,只一牆之隔的李家卻已經鬧翻了天。
李家嬸兒只覺得隔壁家的是故意跟她作對來著,昨天莫名的喊了一嗓子看電影,弄得她小兒子哭著鬧著非要去,不得已,她摸出了八分錢,讓兒子跟著其他街坊一道兒去。可要她說,電影有啥好看的?就這麼瞅上一個多鐘頭,八分錢就沒了,多虧不是?光這也就算了,今天她好不容易燒了一回肉,這肉還沒出鍋呢,小祖宗又鬧起來了。
“我要吃肉!我要吃肉!!我要吃肉!!!”李旦跳著腳嗷嗷的叫喚著,踩得老地板啪啪響,也虧得他們家住一樓,不然樓下的鄰居早就打上來了,“不要二桃燒的肉,我要吃隔壁香噴噴的肉!”
“二桃!你就不能把肉燒得香一點兒?你說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長大,連個肉都不會燒,你有啥用?”李旦媽氣得夠嗆,又不捨得說兒子,只能把氣都出到了女兒二桃身上。
二桃是個瓜子臉的年輕姑娘,大眼睛高鼻樑櫻桃小嘴兒,唯獨皮膚有些暗沉發黃,破壞了她的整體感覺。聽著她媽的叫罵聲,咬了咬嘴唇沒有吭聲,手上的動作倒是不停,仍繼續炒著菜。
月初正是各種票證下發的時候,除非是商店不供應,不然這幾天應該是各家各戶伙食最好的日子了。
今年年底的供應不錯,前天她就把這個月的供應糧都領回了家,昨天又把她爸拿回來的節日券都用掉了,又在半夜裡起來排隊買肉。所以,今天的伙食相當好。
炒雞蛋、豬肉燉白菜,還有一盤土豆絲。當然,也少不了白米飯。
不過,那些並不是二桃的飯菜,她平常吃的是紅薯飯配鹹菜疙瘩。
二桃咬著嘴唇看著鍋里正在炒的菜,又瞥了一眼燒好還沒來得及端出去的熱菜,一個兩個的都是好菜,面上除了委屈,更多的是不解。
忽的,她抽了抽鼻翼,不知何時,有股子特別勾人的肉香味竄進了屋裡,饞得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你還在磨嘰個啥?快點兒呢!”外頭忽的傳來她媽的怒吼聲,嚇得二桃趕緊加快炒菜的速度,“來了來了,這就來了。”
……
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好在多半人家在經過了上一次的摧殘後,多少已經有了些心理準備,心道,早吃早了事,省得心裡惦記著樓下啥時候來這麼一出,那才叫難受呢。
話是這麼說的,今天的午飯那是咋吃都不香,還總有一種錯覺,咋就感覺那香味比記憶里的還要更香一籌呢?
唐紅玫告訴你,這並不是錯覺。
儘管大筒骨仍沒有買到,可滷水這東西,原就是越鹵越香的,當然前提是保存得當。其實,真正的老鹵是像她夢境裡的那樣,十年老鹵濃香馥郁、色澤純正,都不用品嘗,看一眼,就能將人的饞蟲勾出來。
這種十年老鹵,現階段的唐紅玫是做不到的,因為那種是需要每天都煮沸一次,並且加入不少材料,耗時耗力精心養出來的。現在是冬天還好,好歹能保存得久一些,到了夏天,依著一個月吃一兩回肉的頻率,保存都是個問題。
就說這一次,唐紅玫也不單單是把豬肉切塊放到滷水里,而是又加入了不少料,看得唐嬸兒心裡是一抽一抽的疼,不過那味兒呀,確實是香。
為了不浪費一丁點兒味道,在眼瞅著兒媳把飯菜端到外間後,她趕緊衝到廚房裡,開窗通風散味,務必要讓整個家屬樓的人全知道,他們家今個兒滷肉了!!
雖然她不這麼做,大傢伙兒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等吃過這頓好吃到幾乎能將舌頭吞下去的午飯後,許學軍照常上班去了。他因為自身少言寡語的緣故,哪怕在廠子裡已經幹了十年了,也是熟人多朋友少。
擱在以前,他上班也就是到點了進車間幹活,臨近年關,機械廠的活兒其實並不多,可就算這樣,他也是每日裡兢兢業業的工作,並沒有偷懶耍滑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