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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頭啥都缺,衣裳那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唐紅玫特別會補舊衣裳,針腳細密不說,就連補丁瞧著都比別人縫的順眼多了,而且她打補丁還不費布,親近的幾房常叫她幫忙,當然作為感謝,也會常拿一些自留地出產的蔬果給她嘗個鮮。
等到了縣裡就不同了,還是那句話,吃供應糧的城裡人甭管咋樣都過得比鄉下人要好。
唐嬸兒那屋裡有個陪嫁的大樟木箱子,裡頭全是她這些年存下來的布頭。畢竟這布又不同於吃食,保存著仔細點兒,能放好多年的,她本人就仔細,又因為早年喪夫的緣故,格外得節省,愣是這邊摳一點兒,那邊省一點兒,攢下了不老少。
這不,眼瞅著離年關也沒多少日子了,唐嬸兒昨個兒特地尋出一大塊料子,想著新媳婦兒剛進門,怎麼說也得多備點兒衣裳,尤其唐紅玫除了結婚那天穿的新衣裳外,帶過來的只有兩身洗得發白打滿了補丁的單薄舊衣。
哪怕唐嬸兒不在乎衣服新舊,這一季的衣裳總該準備兩身吧?好歹要替換著穿呢。
唐紅玫捨不得用那麼一大塊料子,問了婆婆後,又跟她要了些碎布頭,哪怕用一半好布,再加上碎布頭拼一下,這不就節省下不老少了嗎?剛才她雖然被婆婆那番話忽悠得雲裡霧裡的,可並不耽擱她手裡的活,半下午工夫,這就完成了三分之一。
離晚飯時間還早得很,唐嬸兒送走了所有的客人,關上門,又拿笤帚簡單的打掃了一下,就湊到唐紅玫跟前看她做衣裳。
“這手藝可真不賴,街面上專門給人縫補舊衣的,怕是都沒你這好手藝。”唐嬸兒看了一會兒,忍不住誇讚道,“我兒媳婦兒就是好,滷肉香,針線活兒也好,還有啥是你不會做的?”
唐紅玫被誇得小臉一紅,喏喏的說:“哪有媽說的那麼好?這不是人人都會嗎?”
“燒肉不也人人都會?她們幹啥要上趕著來咱們家問東問西的?”唐嬸兒振振有詞的反問道,直接把唐紅玫給問倒了。
算了,還是專心做衣裳吧。
手上的動作不停,唐紅玫問道:“媽你那頭有啥要縫補的嗎?我一併做了。”
“我就說我兒媳婦兒樣樣都好,還孝順!比人家親閨女都好。”唐嬸兒笑得見眉不見眼的,“媽這兒沒啥要縫補的,你要有空,倒是可以給學軍做個衣裳。料子媽那兒有,棉花也都是攢夠了的,給他做身能出去見客的衣裳,好叫他正月里去老丈人家裡拜年別丟人。”
唐紅玫還能說啥?趕緊“好好好”的一口應承下來。她忽的明白了,為啥許學軍不善言辭,就她原本還算能說的,在唐嬸兒跟前也總是尋不到能接的話。
她決定,乾脆就當個聽話的乖寶寶,旁的事兒由著婆婆安排去吧。
……
越接近年關,各類供應就越多。唐嬸兒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永遠都能得到第一手消息,能自個兒排隊買到的,她自然是親自上陣,要是格外搶手的供應,例如雞鴨鵝魚之類的,她就指派兒子半夜裡排隊。
別看唐嬸兒沒念過什麼書,這些年來每回都聽廠子裡領導講話,也學會了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至於究竟是啥意思?
“就是要你知道,想吃肉就得半夜裡去排隊!”唐嬸兒如是說。
儘管許學軍只念完了初中就廠子上班了,可他還是不敢苟同親媽這話。然而,他也沒敢吭聲,反正媽說什麼他幹什麼,聽話得不得了。
就有那些咸吃蘿蔔淡操心的工友見他娶了媳婦兒還那麼聽媽的話,就打趣他,問他要是哪天媳婦兒和媽鬧起來了,他聽誰的?
許學軍還真想了一下,半天憋出一句話:“聽誰的不都一樣?”
工友們初時還沒鬧明白,費了勁兒才總算弄懂了,隨後就只剩下哭笑不得了。
其實,在他們家裡,並不是單純的兒媳聽婆婆的話,事實上唐嬸兒也愛聽唐紅玫的,就說早先提了讓她不用給自己做衣裳,唐紅玫之後用一塊塊碎布頭拼了個新圍裙給她,她就高興地不得了,美滋滋的穿上,一整天都沒捨得脫下來,只夸兒媳婦兒就是孝順。
就這種情況,不存在婆媳鬧矛盾,倒是極有可能婆媳倆一致做出的決定正好跟許學軍想的相反。當然,真要是發生了這種事兒,誰先退讓還用得著說嗎?
只這般,年關悄然來臨,與之一同而來的,還有今年冬日裡的第一場雪。
第6章
唐紅玫是在清早聽到外頭小孩子們的高呼時,才知道昨個兒夜裡下了一整夜的雪。起身披上衣服往窗戶外頭瞅了一眼,雪倒是已經停了,不過牆上樹上窗台上,都落了一層不算薄的雪。
下雪這檔子事兒,那些無憂無慮的小孩子們倒是挺歡喜的,可作為整日裡忙著生計的大人們來說,真稱不上一件好事兒。旁的不說,下了這麼一場大雪,就是早起出門都費勁兒,更別提夜裡上班那會兒了。
昨個兒許學軍上的是晚班,唐紅玫略估算了下時間,估摸著也該下班回來了,忙起身將自己收拾妥當,搓著手就往外屋去。
雖說是冬日裡,可他們這一片都是家屬樓,作息全跟著上班的家人走,這個點樓里已經挺熱鬧了。像他們家,好賴是住在一樓,每家都有個小廁所,樓上的卻是一整層樓共用一個公共廁所,一到早上就容易擠在一道兒,那吵吵聲兒,比鬧鐘都管用。
“媽?”唐紅玫去婆婆那屋瞧了眼,裡頭沒人,估摸著這是去買菜了,她索性簡單的洗漱了一下,就去廚房淘米,打算先煮半鍋白粥。
早些時候,唐嬸兒習慣每日早飯吃泡飯,就是頭天剩下的冷飯,拿滾水泡一下,再拿一些鹹菜配著吃。這習慣也難說好不好,不過如今家裡添了人,大清早的也不用急趕著買菜做飯了,唐紅玫就特地減少了頭天的飯,寧願第二天起來熬米粥喝。
白粥做起來簡單,要是肯花工夫的話,用小火慢燉上幾個小時,滋味是最佳的。不過這會兒顯然不可能了,唐紅玫進廚房前瞥了一眼外屋矮柜上的三五牌座鐘,這會兒已經五點半了,於是她手腳麻利的淘米下鍋,又趁著熬粥的工夫,又把廚房細細的歸整了一遍,盤算著中午該做些啥。
前些日子,他們家倒是排隊搶購了不少好東西,可好多都是準備囤著過年時吃的,平常的一日三餐還是同以往差不多。加上這大冬天的,原也沒啥新鮮吃食,早先唐嬸兒趕早往縣城外頭去,還能碰上菜農賣菜,就今個兒這天氣,怕是懸乎了。
果不其然,就在白粥快出鍋時,唐嬸兒拎著菜籃子從外頭出來,還沒開口先嘆氣:“就說下雪天菜農不會來,你周大媽非要拽我去……粥熬好了?”
“差不多了,我切點鹹菜疙瘩。”唐紅玫一面答應著一面幹這活兒,她倒不急著舀白粥,橫豎許學軍還未歸家。
就聽唐嬸兒在外頭又說:“咱院裡全積了雪,等吃過早飯我去掃掃。對了,你要沒事兒就待家裡,我剛回來時,瞧見好幾人摔雪地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