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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要開船了。她自覺做得夠多,甚至有些畫蛇添足了。她給傅與喬的那封信想必會對他產生些影響,13號那件事證實之後,一般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應該是不會出行了。
就算他執意要去,他父親想必也會勸他罷,傅行長雖然穿西裝住西洋房子但對傳統的紫微斗數陰陽八卦非常在意,據五姨娘說,就連納妾都專門找人對了八字。這樣的一個人一定是不願冒險的。
她還給輪船公司寄去了信,提醒他們注意檢修船舶,尤其是水密門故障。不過他們未必會注意到這種匿名信件。
船行駛在海上的時候,突然遇到濃霧,與另一條船碰撞,水密門無法關閉,船很快沉沒,只放出了幾個救生艇。船上一千多名乘客,只活了一百來人。
這種畫面這幾天總在她腦子裡出現,攪得她不得安寧。
聽到門外有人敲門,她下意識地問是誰。
“我。”
她趕快把沙發上的報紙和書收到裡屋,開門前她還特地理了理耳邊的碎發。
“這個天氣怎麼來了?”
“我不能來麼?”他在門口的鞋墊上狠狠地蹭了蹭他的鞋。
“沒關係,直接進來就好了,屋裡沒鋪地板,不用太在意這些。”
她接過他手裡已經合好的黑傘,請他進了屋,然後把傘在門外使勁地抖了一下,放在門後。
“喝點什麼?”
“有酒麼?”
她遲疑了一下,“黃酒可以嗎?”她拿了黃酒放在熱水裡溫,又把他脫下的外套放在衣架上,然後拿吹風機去吹。
“你不用這麼忙。”
“沒什麼。”
兩個人沉默了好久,她遞給他一杯黃酒,上面浮著幾顆話梅。
“明天我要去香港一趟。”他釘著她,注意捕捉她的表情。
“啊?”這實在出乎她的意料,她愣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看了日曆,明天好像不宜出行.”
“你倒信這個。”
“能流傳下來總有他的道理,也不可不信。人呢,最好不要和天作對。”
“從一而終這一句也傳了許多年,倒沒見你放在心上。”
“那是兩回事。”
他喝了一口酒,望向窗台上的桔梗花,然後視線收轉回來,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緩緩推到她面前, “我倒沒想到你對卜卦算命還有研究,不知道你認不認識這個和尚?”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十二個戒疤。
第58章
杜加林拿著照片仔細地看, 為保萬無一失她可是親自把那和尚送到了車站的, 他沒去杭州還被抓住了又被拍了照片,照片還這麼快洗了出來, 這事情發展得怎麼這般迅速。她心裡琢磨著, 嘴裡說道, “我倒是見過幾個和尚。可這和尚們不都長得一樣麼?我實在看不出區別。這個和尚有什麼特別之處麼?值得你給他拍照。”
“你認不清他,他描述你卻是十分精確的。”
她這幾天因為牙疼說話不靈便,為了把話完整無缺地送到人家耳朵里, 吐字都是很慢的, 可這會兒卻加快了語速, “我也不是自誇,在街面上做生意久了, 有認識我的,也不稀奇。” 她從茶几上的牛皮袋子取出了一塊棗糕, 掰了一點兒放在嘴裡,隨便問道,“這人跟你說了什麼?”棗糕鬆軟,是她這幾天為數不多能輕鬆下咽的食物。
“既然你不認識他, 說這些也就沒意思了。”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他看了一下表, 作勢要起身,“既然這樣, 就不叨擾了, 我還得趕明天早上的船。”
“不是下午嗎?”說完她恨不得扇自己一下。為掩蓋她的失誤, 她把棗糕掰了一半,遞給他,“這點心不錯,要不要嘗一嘗?”
“不要再裝了,這幾年這麼裝一定很累罷。”
此刻她好像沒聽見似的,認真檢視裙褶上有沒有掉的點心屑子。她為了騎車,穿了件檸檬黃的百褶裙。
“有沒有人跟你說,你其實並沒有演戲的天賦。”
“我說了,你會信我嗎?”她揚起頭來看他,交叉的手指尖都是紅的。
“你倒是說說看。”
“你不信的話,說起來也沒意思。”
“好,我願意去相信你。”
“如果我說明天不宜出行,你信嗎?”
“你不會告訴我這幾年你自己閉門學了陰陽八卦吧。你未免也太不坦誠了。”
“你是想讓我起誓嗎?”一道閃電划過,她透過玻璃看得分明,接著她下意識地捂住了耳朵,接著便是聽到了一聲響雷,她在沙發里縮了縮。她不禁想起那個和尚的話,雖然他完全不可信,可他在中元節這麼說自己,終究有點兒不舒服。
“都過去兩年了,你還是沒有出息一些。”他不知怎麼想起了兩年前的那一樁事,許是因為長大了再也沒塗過痱子粉罷,她在他臉上亂點,第二天竟然過敏了。不過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整個晚上,她都用被子蒙頭,可不過只打了兩次雷。
杜加林覺得他的指責也不無道理,她確實沒什麼出息,尤其在這種天氣下。
“你既然這樣害怕,更不應該在雷雨天說謊話。那封信也是你寫的,你想得這麼周到,可為什麼那天不換件衣裳呢?”門房說他來送信的是個穿天青色長袍的小個子男人,雖然粘了一撇鬍子,但看起來還是很秀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