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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子以前坐擁萬貫,無論是傲慢或者跋扈,都有其資本和理由。一夜之間,項府被滅,顛沛流離,隱居在此不知名的山野,自力更生,跟一般村夫無異。我是他的故人,他內心自知落魄卻不想表現出來,為了顯示他跟以前一樣高高在上,硬是裝出如以往一樣的傲慢。
我頓悟,忽然想起某年高考零分作文中出現的一個經典辯證句“有一種自卑叫自負,有一種跌倒叫爬起。”
由於我和夏奏的到來,項澄音的木屋顯得格外擁擠,晚上我睡在項澄音的床上,他們倆並排睡在地上,好在天氣剛剛入秋,並不十分冷,我思量著再冷一點,他們倆蓋一床被子,會不會因此產生什麼異樣的情愫。
我睡相不好,有次半夜掉下床,摔在項澄音身邊還渾然不覺,他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睡得太熟沒有發覺,把我當抱枕一樣圈在懷裡。第二天早上被比較早起的夏奏看見了,當時他那張臉臭的,我睜眼的時候差點以為他昨晚向項澄音求歡被拒絕了。
為此,夏奏好幾天不跟我講話。我又不是故意的!之後睡覺的時候我都在床邊放張椅子,以免再掉下去。遙想幾個月前,紫樓好像也故意不理我。怎麼男人都愛對我用這一招?!唉,也不知我走了之後,紫樓他們怎麼樣了,戲班還有沒有生意?我寫的劇本受不受歡迎?(那是你寫的嗎混蛋!)我的傷緩慢地養著,大半個月過去總算不會再反覆流血了,換藥的時候也不再會發出慘絕人寰的嚎叫。養傷期間,夏奏天天陪著我,出去打獵都帶著我,說是……有隻獵狗比較方便。但我看出來了,他明顯不想讓我跟項澄音單獨呆在一起。
項澄音依然倨傲,我對他越來越不滿,要不是夏奏說讓我養好傷再走,誰願意寄人籬下來著?
是日,秋高氣慡,萬里無雲。夏奏一早出去砍柴,項澄音去釣魚。我捧著夏奏走之前烤給我的山雞腿吃得起勁,卻遠遠看見項澄音從一棵樹上利落地跳下來,沖我招招手。
我疑惑一下,搖著尾巴跑過去。
項澄音單獨出去的時候都戴著面具,只有在我們面前才不扮演假面超人。此時他把面具拿了下來,隨意放在一邊,濃眉入鬢,俊眸明媚,長發全部向後梳起,以木簪綰成一個髻。跟我初次見他時的寬袍大袖不同,在山林里他都穿著貼身利落的灰青色短衫,灰暗灰暗的,袖子和褲口都用布帶交纏綁起,渾身沒有一件裝飾,連他的本名玉佩,都不知道被他藏哪兒去了。
他像抱寵物一樣把我抱在腿上,手一攤,手心裡三個青青的野果。我吃肉正覺得膩呢,趕緊就咬了一個在嘴裡,我靠,酸死姐姐了,我的五官頓時扭曲,把酸果子呸呸呸亂吐。
“你捉弄我?!”我一躍而起,正要使出佛山無影腿,他就壓下我的背,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防著點夏奏。”
我著實吃了一驚,傻乎乎地瞪著他。
“項府管家向來從項氏名下商行老僱工中提拔,自我懂事以來先後換過三任,皆年逾不惑。夏奏甚是年輕,就算天資出眾,也斷不可能被舉薦為管家。那日徐管家舉薦一名新管家接任,我依稀記得,新管家並不姓夏。”項澄音湊得很近,唇幾乎貼著我的耳朵,他的聲音雖略顯低啞,但遠比之前那盛氣凌人的嗓音多了些許磁性。
“夏奏就是在那天傍晚出現的,渾身都是傷口,我看過了,都是被利器給傷的。他武功那麼高,能把他傷成那樣,也只有血洗你們家的那些個匪徒了。”我的小心臟砰砰亂跳,幾乎癱軟在項澄音的胸口,“而且……我也懷疑過,問了幾個關於你家院子擺設的問題,他都能答上來。”
“院子擺設?”項澄音不解,“為何不問內室擺設?”
一說這個,我就來氣,大聲指責他:“因為姐姐我就在院子裡被你的家丁又追又打,而你!你說打死我會髒了院子!混蛋!”
項澄音的臉色變了變,面露愧色,然而眼瞼一沉,似乎掩去了一絲愧疚之意,又死性不改地下巴一抬,“本少爺當時不知你的真實情況,自然覺得嫌棄,留你一條命,你該謝我。”
我氣不打一處來,用爪子刨他,用尾巴掃他,用後腿蹬他,“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你比夏奏更可疑,一開始也騙我說你叫醬紫,醬紫你個頭!”
他按住我,“本少爺項澄音,字江梓。”
“騙人~騙人~騙人!”我扭來扭去啊扭來扭去。
“你不信我?”項澄音眉頭一皺。
“不信!”就衝著你當初要打死我那股狠勁兒,我也要跟你抬抬槓……項澄音不說話了,移開目光也不知道看哪條樹枝上的母雀,一時間周圍靜靜的,只有風聲和鳥鳴聲幽幽作響。我趴在地上,用爪子撥弄著他用來甩我的酸果子,思考著他剛才說的關於夏奏身份可疑的話。忽然,項澄音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我認為,按照親近程度,你應該更相信我,夫人。”
我犬軀一震,爪子一收,野果被我抓破,汁液濺我一臉。
這個……這個流氓!!!我怒抬起頭,看見他一臉的心安理得,一隻手撫弄著我的尾巴,另一隻手拔了一根糙,銜在嘴裡。忽然,他雙眼一眯,整個人像被馬蜂蟄了一樣突然僵直起身,狠狠瞪住我,“或者,你跟他的親近程度超過了……跟我?”
喂,老天爺,你真是瞎了眼,項澄音這種撒一泡尿就以為是他地盤的人不是更應該變成狗狗咩?我一爪子拍開他的臉,“夏奏跟你都不是好東西,一個都不可信,都有一堆秘密瞞著我。”
“我尚無秘密瞞你。”
“是嗎?”我蹬眼挑眉,鼻子兩邊的鬍子興奮地抖了一抖,“你裸奔一下,我就信你。”
項澄音無語地別開頭。
“奔一下嘛,就一下。”
他不理我。
“膽小鬼,就會在背後說人壞話。項府的規矩我又不知道,憑你一面之詞就說夏奏不是新管家,沒有證據。”我惱羞成怒,於是替夏奏辯解道,“當時你怎麼不戳穿他?”
“我不明白夏奏有何目的,他若是賊人一派,見到我時就該下殺手,若不是,又何必謊稱自己是項府新管家,而且如他所說,一路保護著你這個冒牌三少奶奶。”項澄音逕自說著,目光低垂。
“因為他當時逼我救他,給我吃了毒藥,解藥卻放在他故鄉,我不得不跟他一道回去拿。”
“毒藥?!”項澄音一驚,抱過我像塊抹布一樣翻看著,怎麼這些男人總喜歡搓抹布?
我掙扎著,一身的毛都被他弄亂了,活像一隻拖把了都。“豹胎易經丸,你懂嗎?很厲害的。”
“看來他的目標似乎……”項澄音總算停了手,“是你。”
“說不定是迷戀我的美色,想騙我回去當媳婦唄……”我羞射地低頭,用一隻爪子撓著地上的土。
項澄音一聽,僵住了,眼角的肌肉抽了一抽,“……夏奏委實不像是口味如此獨特之人。”
“神馬?!”我跳起。
“你是,我的,夫人。”項澄音把每個詞都念得很重,我清楚地看著他迷人的雙唇一開一合。
“你老婆是陳二小姐。”我沖他挑釁地翻了個白眼。
項澄音捉住我,提了起來,“是你。”
我看這個項澄音比夏奏更加可疑,若是他曾經對我一見鍾情也就罷了,這傢伙明明一開始很嫌棄我,對我報著玩弄的心理,卻在落魄逃生之後對我視如己出(什麼形容詞?!),一邊挑撥我跟夏奏,一邊想獨占我,難道是山林隱居太久竟然飢不擇食了?
嗯嗯,男人都好陰險。
“二位相談甚歡,可是有什麼喜事?”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遠處飄來,夏奏站在十米開外,樹蔭輝映間,身影勁瘦頎長。
☆、誰更陰險?
再見夏奏,感覺有點怪怪的,也不知是不是受了項澄音的挑撥,我覺得夏奏身上散發著陰險的小火苗,只是我跟項澄音一樣,都不知道夏奏意欲何為。姑且理解為他對我一見鍾情於是深愛我不能自拔?
我三下五除二蹬著後腿從項澄音懷裡跳下來,居然有一種被捉jian在床的刺激感。可按照先來後到,貌似是項澄音更加名正言順?雖記不得細節,想起那晚,我仍能流下兩行鼻血。
夏奏砍了兩捆柴火還順便捉了兩隻山雞一隻野兔,他不動聲色,若無其事地將獵物掛在我的背上,讓我駝回木屋。我偷偷回頭看看,只見夏奏路過項澄音身邊的時候,堂而皇之地偏頭瞅了他一眼,項澄音毫不避諱地跟他對視著,只是兩個人都沒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