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說書先生的聲音不大,穿透力卻強,這一開嗓,不止茶館裡的人,連街上都能聽到。
“北桀大王子名叫鐵素祿,長得是膀大腰圓,提的是兩把二十斤重的流星錘……”
悅來茶館的後巷裡,停著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沐縈之坐在馬車裡,聽著說書先生抑揚頓挫的聲音,皎潔如月的臉龐繃得很緊。
真還活著嗎?
她明明記得自己倒在了南安侯府,卻沒想到一睜眼,回到了十七歲這年。
這一年,她還是相府的嫡出嬌女,這一年,她還沒有與南安侯府的裴雲修正式定親,這一世她絕不要再嫁到裴家。
“見鐵素祿橫衝過來,白將軍當即抬起了手中的青霜劍……”
茶館裡的說書先生越說越激動,將沐縈之的思緒拉回到大街上。
她忽地莞爾,這一年,也是大將軍白澤夜襲鳳嶺關名揚天下的時候。
只是白澤與她並無什麼牽連,至多算是名義上的親戚。
前世她只見過白澤一次,那是白澤成親的第三日,他帶著庶姐回門。當時她站在父母身旁,在他向岳父母敬茶之後,喚了他一聲“姐夫”。白澤目光深邃,好似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清亮得能照出沐縈之的影子,沐縈之只望了他一眼,便迅速收斂了目光。此後沒多久,白澤便辭去了京中的官位,從此長駐北疆,再無往來。
雖是姐夫,但她對白澤的了解,並不比悅來茶館的說書先生多。
她輕輕舒了一口氣,喚了一聲:“春晴。”
站在馬車外的丫鬟春晴馬上挑簾詢問,“姑娘,怎麼了?”
“夏嵐怎麼還沒回來?”
方才到這邊的時候,沐縈之想起悅來茶館的杏仁糕做得好,便吩咐丫鬟過去買,都聽了這麼久說書,居然還沒有回來。
“是過去挺久了,姑娘,要不我過去瞧瞧吧?”
沐縈之想了想,道:“我去瞧瞧。”
春晴吃了一驚,忙勸道:“姑娘,悅來茶館人多眼雜,姑娘怎麼好去?”
“無妨。”沐縈之說著,便搭著春晴的手下了馬車。
上輩子被楊氏拘在那暗無天日的小院裡,能夠重活一世,沐縈之特別願意往人多的地方去。重生以來,每日都要坐馬車到京城的大街上轉一圈,看到那些鮮活的人,方能更確切的相信,她還活著。
春晴無法,只得拿了沐縈之的斗篷和帷帽,追了上去。
悅來茶館在京城最當道的位置上,茶館裡的師父手藝好,糕點做出了名聲,掌柜嗅到了商機,便在茶館旁邊另尋了個鋪面賣糕點,因著糕點師傅還有顧著茶館的吃食,每日拿出來賣的糕點有限,往往沒到晌午就賣光了。
沐縈之出了巷子,一眼便看到夏嵐站在糕點鋪子前與一個黝黑壯碩的大漢在爭執。
“你這姑娘,怎麼得理不饒人吶?”那大漢的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帶著粗重的鼻音,像是西北那一帶的人。
他身上穿著褐色蟒袍,腰間掛著一柄鋼刀,看起來是個不好惹的武人。
可這裡是在京城,夏嵐是相府出來的一等丫鬟,又豈會怕什麼武人?
她站在鋪子門口,指著撒了一地的杏仁糕,兇巴巴地瞪著那壯漢,冷哼了一聲,“你撞翻了我的杏仁糕,我既得了理,為何要饒你?”
“不就是杏仁糕嗎?我賠你就是了。”
“悅來茶館一天就賣一百塊杏仁糕,這是最後的五塊,叫你撞翻了,我家姑娘今天就吃不上了。你怎麼賠?你賠呀?你倒是賠呀?”夏嵐自小就長在相府,一直在沐縈之身邊伺候著,性子潑辣,此刻更是像連珠炮一般噼里啪啦的嚷起來。
那大漢顯然是不擅口舌之爭的人,五大三粗的大塊頭,叫夏嵐一頓搶白,什麼話都說不出。
不過是五塊杏仁糕罷了,沐縈之正欲上前,一道修長的身影卻搶在她的前面走了過去。
“請問姑娘覺得他該怎麼賠才好?”
夏嵐正在得意,聽到身後說話的聲音,轉過身,不禁微微一愣:“你是誰?”
說話的那人長得比撞夏嵐的莽漢子還要高出一些,他穿著一件齊整的銀灰色長袍,腰間懸著一柄寶劍,目光堅毅,薄唇微抿,整個人宛如一柄冷冽的神兵利器。
京城裡不乏丰神俊雅的公子,也不乏威武霸氣的武將,但像這人這般既儒雅又硬氣的,卻是沒有。
即使沐縈之戴著帷帽站在遠處,也一眼就認出了他。
姐夫。
可是他怎麼會在這裡?
鳳嶺關一戰,白澤名揚天下,皇帝命他進京受封,沐縈之昨日在家時就聽母親說,十日後御駕要親迎白澤進城。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沐縈之前世並未在意過這些事,自然未曾在大街上遇到過他。白澤究竟幾時入京,她竟完全記不得了。
唯一有印象的,便是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帶著媒人登門,向他的庶姐提親。
“撞你的人是我的好兄弟,是他闖了禍,該怎麼賠我們都聽姑娘的。”
這聲音低沉醇厚,落在耳朵里格外的好聽。
夏嵐自幼長在相府,眼力自然好,一眼就瞧出眼前這人氣度不凡,應當身份不低,被他一問,倒不知該如何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