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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景離驀然抬頭,正對上仙尊略帶苛責的目光。
他吃了一驚,原來這就是所謂小情小愛?
荀易為他九死一生,最終煙消雲散,放在仙尊的嘴裡,就只是一句輕飄飄的小情小愛?
「我培養你,是為了讓你成為守護天地的一把利刃,你如今卻只圍著一個人轉。」仙尊的臉上滿是失望。
白景離不知哪裡來的勇氣,直接站了起來。「請恕弟子無法苟同。」
白景離從來沒有膽量駁斥仙尊的話,任何人都沒有膽量質疑這位至高神。仙尊不由皺眉:「你說什麼?」
「我護荀易,是因為我已經護了天地。我沒有背棄責任,我也沒有辜負師尊的囑託,又何妨拘泥於小情小愛?」白景離第一次在仙尊面前說這麼長的話,但他絲毫沒有怯懦,仿佛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沒有見過光,才安心歸於長夜,一旦見了光,那份渴望就成了師尊所謂的雜念。若放在從前,是不是連我也要進欲之境歷練。」
「仙人生出雜念只是意外,欲之境也只是意外。神仙需維持天地秩序,我會再尋別的方法,幫他們割去雜念。」仙尊從蓮座上起身,點點金光從袍裾上滾落,「仙界只要平安喜樂就夠了,那些雜念,只會帶來顛簸苦難。」
只有平安喜樂的仙界,何其圓滿。白景離卻搖頭。
仙尊問他:「如何,你不認同?」
「正因為神仙是活物,有思想,才會出現許多意外。雜念和欲之境的存在,絕非偶然。」白景離直視他的眼:「師尊可有想過,平安喜樂固然難得,可顛簸苦難也是人生。」
「……」仙尊似是沒有料到白景離會說出這樣的話,他本以為,永遠不會有人對他的規劃提出質疑。
白景離向前邁出半步,一字一句往下說:「欲之境之所以讓人無法自拔,是因為它雖然虛假,卻存在了真實的喜怒哀樂。天界固然真實,卻只有表面虛假的光鮮。若師尊覺得,世間萬物都是掌中苟延殘喘的芻狗,生殺決斷皆由您一人掌控,圖的就是這般夢幻盛景,神仙有沒有意識不重要,有沒有感情也不重要,像欲之境的角色一樣任您擺布就足夠,那……弟子無話可說。」
仙尊久久不言,他像是第一次認識白景離似的,用陌生的眼光審視他。
「白晗,這話是誰教你的?」
神的一生那麼長,若將天地萬物當做棋子,一盤棋左手與右手下,未免太乏味。況且,至高神的存在只為守護天地,並非鎮壓天地。
他本以為,奪去神仙享受苦難的權利,就能讓一切變得更好。
但欲之境的開啟,讓他開始一遍遍審視自己當初的選擇,這個意外,真的……不是偶然?
「荀易。」提到這個名字,白景離的聲音輕柔些許,「是他讓我有了這個領悟。」
「他不過只是一個普通的道士,因為你的一甲子修為才僥倖成仙,怎麼可能有這個本事?」
「荀易的確出身卑微。但他甘願為我涉險,若非他救我,我也不可能活著回來,更不可能拿到欲之境的證據。」白景離堅定道,「他的付出,絕非小情小愛。」
仙尊不置可否:「哦?」
白景離以為仙尊沒有聽進去,繼續道:「螻蟻尚且貪生,但凡活生生的人,都可能有這種領悟。」
仙尊眼神微凝,白景離看不出他此刻是喜還是怒,待要直接再請仙尊救荀易時,卻見一道光華向他襲來。
白景離猝不及防,被圍在中間。他一面掙扎,一面警覺地問仙尊:「師尊意欲何為?」
「小情小愛也好,大情大愛也罷。」仙尊飄然下了玉階,在白景離面前站定,「多說無益。」
「……師尊這是何意?」白景離眉心擰起。
「荀易已經死了,而你還有別的事情要做。」仙尊靜靜地望向白景離,「為師此生絕了許多人的雜念,今天,是最後一次。」
白景離驀然睜大雙眼:「最後一次,指的是……」
「扶疏和你傳回的信息我已經全部處理妥當,眼下,我將親自前往欲之境,解救困在其中的世間眾生。」仙尊垂下眼瞼,略一停頓之後,又看著白景離道,「風明不在了,這個難題我只能傳給你,從今往後,你便是新一任的仙尊。」
「我不做仙尊,我要去找荀易。」白景離斷然拒絕。
實際上,就算沒有荀易,他也從未想過掌管天地。他是應劫而生的神仙,因此也只將自己的人生設想到應劫而死。
「你看,所以我才需要你忘了他。」仙尊嘆了口氣,將手放在白景離的天靈之上。
這是一道封印,只要打進白景離的神識中,荀易這個人也便會消絕於白景離的記憶里。
白景離意識到仙尊的企圖之後,立刻用盡全力掙扎,仙尊加在他身上的禁錮頓時出現了一道缺口。仙尊見狀,又接連將好幾道禁錮圍在他周身。
白景離動彈不得,想也不想地改口:「弟子願意做仙尊,一定竭盡全力護三界安寧。」
「你此時說這些,只是想我放過你罷了。」仙尊搖頭,「白晗,我信你的能力,但我不信你會放棄荀易。」
白景離天靈上光華閃爍,有強勁的靈力壓進神識中,某個鮮活的影子在他的記憶中漸離漸遠。
那個人回頭沖他笑,可是那雙眼睛的形狀,已經開始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