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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卓又看一眼吳桂花,低聲道:「京城有金吾衛戍衛內城,一萬禁軍拱護外城,那些亂民們不可能打進京。何況賊匪首領已梟首示眾,余者遣散歸鄉。」
吳桂花想起小章說的事,又問:「我聽說他們那裡是夏天旱了,沒糧食,官府又不給賑災安民。那現在怎麼樣?」
應卓仰頭又是一杯酒。
從小到大,他耳邊聽見的,都是皇帝政通令和,大鄭朝物阜民豐,治下黎庶安居樂業。今次是他長這麼大頭一回出京,民亂的情況,即使他早便有所猜測,也沒有想到,大鄭吏治會敗壞到這個程度。
京畿道南路旱災報上京不足一月,賑災糧食戶部秋初就已經撥付完全,仍舊激起民變只因賑濟糧食一路剋扣,最後到達災民手上的,十不存一!不止是京畿道南路,前二年河東道西路,山西道北路……拔起蘿蔔帶出泥,應卓手中握著證據,這些人足夠死上十次!
昨日他押解那些向賑濟糧伸過手的貪官上京面聖,只得一句硃批:發還吏部處置!
案子早就審得清清楚楚,所有證據都指向吏部尚書——敬貴妃的父親敬忠元!他原以為憑他掌握的證據,此次必會引得朝綱大震,惹下大禍的敬忠元便不是全家抄斬,也將作為首惡被誅殺,以敬忠元為首的清流也會受到重挫。
結果呢?發還吏部重審?這不是說,皇帝已變相赦了敬忠元的罪?
直到今晨他得到消息,敬貴妃昨晚在熹春宮猝亡,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看在敬貴妃的份上,陛下饒了敬家一命。
也不知敬貴妃用了什麼手段,叫陛下如此憐她?她也是夠狠辣的,一條命說舍便舍了。
應卓眼神複雜,又看了一眼吳桂花。
吳桂花覺得自己什麼都明白了,起身為自己斟了杯酒,也跟著一仰脖喝下。
她什麼都做不了,只能陪他喝酒。
但待她再要去斟酒時,應卓卻伸手蓋住了酒碗:「不要喝多了。」
吳桂花搖搖頭,沒等說話,虎妹笑哈哈地抱著一摞東西跑了一出來:「姐姐,你什麼時候編了這個花籃,真好看,能不能給我?」
吳桂花探頭看去,抽出她放在石桌下邊的火鉤,在那「花籃」里勾了勾,翻出一個燜熟的芋頭,笑道:「傻孩子,你什麼時候見過花籃里放火炭?這是烘籠子,我用來暖手的。」
虎妹大失所望,好在有這顆芋頭,很快再開心起來:「那姐姐也給我編一個。」
應卓皺眉喝道:「你有暖手爐,還嫌不夠嗎?」
虎妹眼睛一亮,從脫下的披風裡翻出一個銅製鏤空的手爐,叫道:「那我用這個暖手爐跟姐姐換,怎麼樣?」
應卓就不說話了。
早在她進屋時,吳桂花就看見她手裡這件黃銅小物被虎妹塞了個滿手,只覺一股濕暖的煙氣撲鼻而來。
那煙氣不是真的有煙,而是一種說不出來的香味。她好奇地旋開蓋子,裡頭一塊殘炭幽幽發著紅光,而這炭的形狀很像只只有半邊臉的虎臉。
手籠子裡竟燒的獸形炭?
不期然地,某一天她跟林管事侃大山時吹的牛在腦中響起:「……宮裡燒火的木頭分三六九等,取暖的炭火更是如此。像我們燒的,都是最差的黑炭,炭中佳品銀絲炭也只配那些低位嬪妃燒燒,真正的王公大臣,真正的主子,他們燒的炭都被雕成形狀各異的猛獸瑞鳥,這種炭里加了秘製藥材,燒起來不僅沒有煙火味,還會有藥香氣,據說聞上一口可以治……」
吳桂花合上蓋子扔還給虎妹,抱怨道:「勞什子這麼重,我才不要,你把我的還給我,我的這個又大又輕,不比你的好多了?後院裡還有些竹子,你去搬過來,左右還要守夜,我現在就給你搬。」
不等虎妹拍手大樂,她又補充一句:「要我給你編這個,我就擀不了餃子了。這面應當餳得差不多了,你們倆一人負責一攤,把餃子給我包了才許走!」
……
除夕晚上鬧到三更,第二天吳桂花起床時,早就過了卯時。
眼看日頭升得老高,她穿完衣服,急急忙忙地出了門:就算過年,也不能有一天不掃地。
還好這幾日天雖冷,沒有再下雨下雪地折騰,吳桂花只是粗粗將地面上浮雪清掃干靜,回去換了身衣裳,將背簍一背出了門。
她不知道宮裡過年是什麼規矩,但是在她這,年初一肯定是要出門拜年的。
正好獸苑說是昨晚上要去除夕宴上表演馴獅,她去給張太監拜年,若能聽聽新鮮也不錯。還有蘊秀宮,好長時間沒去了,也該去聯絡聯絡感情,就是不為有人做她生意,去探探消息,讓耳目靈便一些也不是壞事。
吳桂花一路想著該先去誰那,後去誰那,很快到了金波湖邊。
正要朝竹林子裡走,忽然,不知道是湖的哪個方向傳來一陣微弱的哭聲。
有人在湖邊哭!
第57章
這哭聲似斷似續,不知是不是離得遠的緣故, 似乎隨時可被風聲割斷, 並聽不出男女老幼。
在宮裡遇到啥怪事, 一定不能急著往上湊。
不止一個老宮人跟吳桂花講過這樣的古:某人夜行宮中某地,聽見草叢裡有響動, 湊近一看……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些說法未免有誇大失實之處, 但都只有一個意思:在宮裡一定不能多管閒事,遇到有琢磨不定的情況,把自己當個聾子瞎子, 只當什麼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