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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的清早有人在湖邊哭,怎麼看怎麼不正常。
吳桂花猶豫再三, 聽得那哭聲猛然尖利,化作一聲極之駭然的尖叫!
這回她聽得再清楚不過,那是個孩子的哭聲。
吳桂花扔下手裡捧的年禮, 向著哭聲的方向衝過去。
只見金波湖東北邊的湖岸下懸著個穿白衣的小孩,那小孩兩手扒住湖畔邊緣的稻草, 身子踢彈著不住往下墜, 他的一隻腳已經觸到了湖面!
大約是看見吳桂花跑來, 他奮力往上一掙, 左手的稻草被揪下一大塊,整個人小腿以下都沉了下去。
「孩子你別動, 千萬別動,我馬上就過來!」吳桂花嚇得呼吸一停,使出最快的速度飛撲過來。
在右手的稻草被扯下湖岸之前拉住那隻小手, 略一使力,將他拽了上來。
這孩子高不足三尺,也幸好冬季為枯水期,才能懸在岸邊這麼長時間都沒掉下去。只是他一身衣裳在泥堆里滾了又滾,吳桂花只覺得這具小小身體入手超乎意料的沉實,撲到她懷裡墜得她身體突地一個下沉,險些沒站穩。
這一個動作嚇得那孩子挺身直起,雙手死死扣住她的脖子,哆嗦著,哇地哭出了聲。
吳桂花抱著他,不住摩挲著他的背輕聲安撫:「不怕不怕,乖乖不怕。」快步往重華宮的方向跑去。
這孩子在湖邊滾了一遭,必須儘快脫掉濕衣服熬些祛寒藥喝下。
回到重華宮,吳桂花三下五除二地剝了那孩子的衣服,將他往還發著熱氣兒的被窩裡一塞,轉頭撥燃了風爐。
入秋之後,吳桂花這隻得自劉太監手中的風爐就沒斷過火。
因為手裡有銀子,她索性托林太監給她弄了兩大筐摻銀絲的黑炭,專門用來燒風爐和烘籠子,現在爐子裡就坐著半壺她起床時沒用完的熱水。
吳桂花拿開水壺,倒下一些熱水,抱著那孩子起床,叫他喝了。接著,拿出些炭火去廚房將大灶引燃,熬了一盅生薑水端到那孩子面前,道:「張嘴把這喝了。」
那孩子歇過這一遭已是緩過神來,目光遲疑地望著這碗黃湯湯沒動。
吳桂花看這孩子才兩三歲,正是道理說不通,主意偏偏還不小的年紀,索性捏住他鼻子,趁他張嘴的時候,兜臉給他灌了一勺。
那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抹灰抹灰——」
好好的一碗薑湯叫他哭灑一半,好在總算喝完了。
吳桂花餵得汗都叫他逼下來:這孩子不比她先前養的那四個,不知道吃的什麼,白白胖胖的,一張小臉胖得都變了形,小手小腳有勁得很,想摁住他好好喝藥,可是費了不少工夫。
但她對付孩子向來有一手,藥碗一擱,趁他開口嚎啕的那一瞬間,往他嘴裡塞了塊昨天叫虎妹纏著熬的攪攪糖。
那孩子拿舌頭頂著下頜要往外吐,叫她捏住嘴巴沒法動彈。攪攪糖用白糖簡單熬製而成,粘性極強,吳桂花還沒鬆開手,那孩子嘴巴已經張不開了。
他只能撇著小嘴,抽答著,好不委屈地努力吞咽那顆粘住他嘴巴的糖果,又要來踢她。
吳桂花輕鬆鉗住他的手,趁機同他講:「你好好把糖吃完,不跟我胡鬧,我就帶你去找你父母,明白嗎?你這孩子是怎麼回事,一個人跑到湖邊來玩,你父母也敢放你出來!」
也不管那孩子看她就像看大魔王似的,想起他扔在地上的衣裳,準備用風爐給他烤烤。
衣裳拿起手才重新想起剛剛就想嘀咕的事:這孩子大過年的到宮裡,全身都穿白的,怎麼這麼像……怎麼這麼像帶孝?
沒錯,帶孝!
這麻布料子的衣裳,腰帶還是白麻繩,她們村里人死了爹媽也這麼穿。
這……這——
吳桂花將衣裳都擱在烘籠子和風爐上晾好,看看那孩子,滿心費解:「你這孩子,是打哪來的?」
一邊她又想,哪家的孩子帶著孝會到皇宮來?而且還跑得這麼偏。
說真的,要不是老太太接受唯物主義教育這麼些年,在看到這些孝衣時,就該嚇得半死了。
那孩子嚼完嘴裡的那點糖倒是不哭了,不過正扭著身子,要去翻她的黃揚木盒子。
那盒子只松松蓋著,被她放了些針線,叫那孩子小手一撥,便翻開了。
吳桂花趕緊來阻止:「這不能碰!」那孩子哪能聽她的?又掙扎不出她的手掌心,張嘴又要哭……
總之,吳桂花叫這孩子一通折騰,只想快些把他送出門外,什麼內情都不想打探了。
話又說回來,這么小的孩子,諒他也說不出什麼。
吳桂花拿好不容易拿幾塊小木頭塊兒哄住他,只能自認倒霉,盼著趕緊烤乾衣服好送這小祖宗該去哪去哪。
好在這孩子只是褲子沾濕了一些,衣裳烤了約半個鐘頭左右,便幹得差不多了。
這期間也不知道孩子的父母發沒發現,吳桂花一直沒聽見外頭有人尋找的聲音。
倒是這小祖宗,玩了會兒木頭塊兒,打翻了吳桂花那些好吃的,終於在她祭出萬能的孫大聖后,安靜了下來。
吳桂花一直不是個溫柔的母親,今天對著這個孩子,可是用盡了她所有的耐心。要這是自家娃敢這麼折騰她,她早揮起大手啪啪揍上去了。
她趁機給孩子穿上衣服,摸摸他紅撲撲的小臉,確認沒有發熱,拿夏天蓋的薄被子將他嚴嚴包住,抱出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