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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神色稍霽, 略一點頭:「走吧。」
時隔半年, 第一次與皇帝單獨相處, 麗妃不敢造次,落後一步, 跟在皇帝身後,緩步走進了央華殿。
天子看見自己數日不見的小兒站在大殿中央,捧著兩隻拳頭, 口稱「父皇」,磕磕絆絆說著吉祥話,跪下給皇帝磕了三個頭。
天子自始至終含笑看著,直到最後一個頭磕完,不等他自行起身,天子一把將小兒扶起,驚喜道:「我兒是何時學會這些官禮?」
這卻是其他人都不知道的典故了。
原來三皇子自敬貴妃成為他養母以來,一年裡多次生病。天子和敬貴妃擔心孩子身體,一向不對他多加約束,便是行禮也只是在年節哄著他簡單磕兩個頭便罷。
天子還記得年前這孩子見了他,還只會呀呀叫幾聲父皇母妃,現在連「祝父皇福壽安康」這種複雜的句子都能口齒分明地表達出來,如何不讓他驚喜?
三皇子實歲不滿三周歲,他偎在父親懷裡,初時有些緊張,自然無法告訴父親,他能這麼做,全是有賴於那個叫吳桂花的宮婢,她同我講故事,還說故事裡的大唐天子跟兒子如何見禮,我都是照著學的。
吳桂花的確是擔心有了後娘就有後爹,但她怎麼能不明白,如果三皇子能討好皇帝,就等於在宮裡有了最大的一座靠山?因此,她一有時間就洗腦這小胖墩,見了皇帝該怎麼做,見了后妃和太皇太后又怎麼做。自己是沒辦法在他身邊長留,但能在走之前為他鋪點路,那自然要竭力為之。
天子轉向麗妃,神色更是和藹:「這段日子辛苦愛妃了。」
麗妃心下微喜,自謙一番。帝妃二人難得和氣地敘談片刻,麗妃抽個空,看見巧鵲在帷闈旁同她使眼色,起身笑說:「陛下,午膳已備好,不如先用膳吧?」
天子與三子幾句對答,見他神色開朗許多,說話也不像平常三歲小兒一般,而是條理分明許多。再加上這孩子生得圓頭圓腦,一張小嘴不笑卻上揚,天生長得有種憨然的喜意。更要緊的是,許久不見,也不見他對自己生疏,不覺歡喜非常,竟一伸手,親自抱起他,道:「走,三郎跟朕一道用飯!」
古人講究抱子不抱孫,在三皇子記憶中從未被父皇抱過,此時父子天性,緊緊回抱住父親,反而將此間主人麗妃給落在了一旁。
一家三口攜手圍座一席,天子一眼看過,這些呈上的菜品都是自己平日叫得上名字的,滿心的興致頓時減了三分。只聽麗妃道:「此地離膳房有些遠,臣妾準備不足,倉促間只操辦出這些吃食,但望陛下不要嫌棄。」
天子這才想起,今日政務不多,自己批完奏摺之後臨時起意要來看看兒子,能在半個上午操辦出這桌宴席,麗妃的確是很盡心了,當下溫言道:「愛妃辛苦了。」
正要執筷用膳,卻見麗妃笑道:「臣妾還沒謝過陛下惦念,今日賜下蓴菜,否則臣妾這席中無湯,就要貽笑大方了。」
幾年前,皇帝因為身體過於肥胖,曾有御醫建言,讓皇帝注重養生,並提了若干建議,其中就有「飯前喝湯」這一條,使得天子聽見「湯」這個字就打心眼裡牴觸:「這湯也不必每頓飯都喝,沒有就沒有罷。」
麗妃菀爾道:「陛下還是那麼不愛喝湯。不過不必擔心,臣妾的湯,跟其他人不同,包管陛下喝了會喜歡。」
麗妃除了美貌一無是處,尤其天子生性體仁寬和,跟她性格相差極大,為何她能將皇帝的心攏住這麼長時間?無非就是「玩」。被禁足以前的麗妃出身頂級世家,不僅愛玩,更是會玩。
天子興致略提:「哦?愛妃有何好物獻上?」
麗妃微微一笑,輕輕三擊手。
天子凝目看去,只見一女子身穿灰色道袍,頭戴黃冠,一副坤道打扮,從殿外走來。
她兩手托住一塊只刷清漆的木漆盤,而盤子上只放了一個嚴絲合蓋的素瓷大碗。
那坤道扮相的女子在身側兩個小道童扮相的小太監幫助下,將素瓷大碗放進席面最中央的空檔,向兩位貴人只行了個揖禮,便退到了一邊。
滿宮人都知道,皇帝現在迷戀老莊之學,甚至還要在宮裡建道宮,但敢把身邊人打扮成道士,甚至將宴席的重頭戲只用一隻素瓷碗盛起來,以示簡單自然,只有麗妃一個。
皇帝的興致已被濃濃吊起,等麗妃起身,親自揭起碗蓋,他看清碗中物事,不覺驚異:「這是何物?」
麗妃為保宴席無失,在皇帝來之前,每樣菜做完她是先品嘗過一回的。但這菜做法特殊,而且事起倉促,成品她也是頭一次看到,她也是心思靈敏之人,將驚異壓回眼底,笑著執起湯勺:「這是何物,陛下一看便知。」
皇帝事先已經知道,麗妃如此濃墨重彩推出的只是一碗湯。但眼前這湯顏色一分為三,湯麵上飄著幾片翠綠的蓴菜,莫非是蓴菜羹?皇帝又覺得不像:因為除了綠色的蓴菜之外,還有兩色是湯的顏色。一色清湯上點著一枚白丸,而一色白湯上則是一枚黑丸,這構圖像極了他這段時日常看到的陰陽魚太極圖。
還沒吃,此菜構思之巧已讓見多識廣的皇帝嘖嘖稱奇。若此菜用的是瓊脂或米漿為底,不是不能做出相似的效果,但皇帝一看便知,這湯麵凝厚軟綿,不像是瓊脂米漿為底湯。
不及多想,麗妃已盛起白色的那一麵湯,並那一顆烏丸遞給了皇帝。